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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当林清下跪时,锣鼓“咚噹”两响之后,月台旁清音也随之吹打,《哭皇天》的一个曲牌子。声音细细,加上堂鼓冬冬,真有个凄惨味儿。一时间,躲在大幕后的丧家陪侍孝女哭声又起,哀婉不绝。林清进入角色也快,自是悲悲凄凄一番,一面对那跪在一旁的孝子频频点头,那意思你们要节哀,一面在跟着回事的人往后堂歇息。林清迈着极缓慢的步子与内心的不安形成反差,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就在自己拐进庭院时,也消失在孙府的门口。“好险啊!”林清心想,差一点就再也逃不了。

  回事的人一面引着林清往里走,一面悄声地问:“老爷是哪个府上的,递个片子给我,我要喊报了。”林清一惊,忙又不紧不慢地说:“就说孙老爷的拜把兄弟,清本木到了。”回事的人不假思索往里就喊:“清老爷到。”大门内外又是三声鼓响加吹大号、接着梆子连敲四下(四下为哀音)、二门的錪也跟着敲四下。林清来到堂屋。屋里也是满堂白幡,几个孝子正在一片帏帐的四周,把纸钱轻轻地抛向空中,散落在屋子四个角落。林清又跪在蓝布拜垫上,轻轻地揭去罩在上面的红毯,又是三跪三叩首。这里是有讲究的。里堂的蓝布拜垫,上罩红毯,表示丧家不敢请来宾跪素垫,而由来宾自行揭去红毯以示谦逊。

  林清匆忙行礼已毕,便不等回事的人牵引独自往内院里走,装做要去上厕所的模样。众人哪把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这时林清听到门口传进阵阵的喝斥声。

  “什么?没有看见?这不可能!我们明明见着了这邪教徒往里去了,怎能说见?”

  “官爷,孙老爷刚过世,还望各位官爷见谅,不能惊扰了东家,要不我们也不好看啊!”

  “不行,不行,我们得进去查查,闪开点,闪开点!”

  “好了,大公子来了。大公子,您看这些官爷硬要往里闯。”

  “各位官爷,在下有孝在身不能行礼。至于你们说的什么邪教徒,根本没有。今天来这儿为家父吊丧的都是亲朋好友,家父去世前也曾在翰林院做过编修,明日一早,各王府的执事贴就要送来,你们要是查不出而惊扰了先父的灵魂,我跟你们几位没完。”

  听到这,林清心里坦然了许多。正暗自得意之际,就听,“那好吧,孙大公子,我们又不是冲着孙府来的,你别发火。我们就在门口处等着,等客人们用过晚膳,一一出来时再查不迟。”林清哪里再能听下去,心道,赶紧走吧。稍微一看地形,心中便有了底。孙家大院是旧宅,分三合房、庭院、外院。庭院是高门楼,有影壁、大金鱼缸、摆着几盆花木、夹竹桃、美人蕉和君子兰长得格外繁茂,正房和两个厢房中间有个月亮门,直通袖珍花园。外院颇为宽敞,足有两三亩大小,还有车马棚、碾房、磨房、杂什间。看来这家姓孙的退职后还兼做生意呢,这产业也不算小。林清四下里看清方位,径奔那袖珍花园而去。

  袖珍花园流萤轻飞,花香扑鼻。一时辨不出什么味儿,于是拾了一处阴暗的花丛伏身蹲下。因见墙外有贼灯晃眼,知是兵丁在四处守候,大气也不敢出。躲在那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阵阵清风送来前院的吃喝声,他忍着饥饿难耐的感觉,露水已打湿了脊背。林清哆嗦了一下,暗道,这不是办法,正犯难时,就听花园的铁栅门轻微一阵响动。就着一团柔和的灯笼光,林清看到一个老妈子手提灯笼。正在絮絮叨叨地安慰身后一位有着婀娜身段的姑娘。

  “三小姐,你这千金贵体哪里能吃得消呢?整日在那儿跪着,你怎能撑下来。不能再熬下去了。老人老了,自是要去的,有几位公子哥顶着呢。你宽心就是了。委屈你了,三小姐,我老妈子的房铺虽比不上你的闺房,可倒也算清静,你就将息一宿,打个盹儿,也好受些。”老妈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搀着三小姐,缓缓地走向靠花园西墙盖的一间瓦屋。林清一看,我怎么没注意到呢?说不定这儿通向庭外,隔墙就是街面呢!

  “三小姐,你躺下吧。我老妈子还要到前面照应,你看这个乱的,几个该瘟死的倒像丧门星般盯在那里。我得去安慰女客,就不回来了。明早我看你就是了。”一声门锁开启的声音过后,老妈子提出灯笼就出去了。那间瓦屋里隐隐地透出光亮,烛光还一闪一闪的呢。

  林清由于刚才走得急,浑身上下湿透了一大半,此时经夜风一吹,鼻子一酸,要打喷嚏。连忙以手掩口,一声不高的音响从手指缝里钻出来。再等一下吧,林清想,等这位三小姐睡着了再去躲一躲夜里的凉气,看看可有出门。

  林清闪身转进小屋时,顿时感到周身通泰,瓦屋里的暖烘烘的气息真让林清有些舍不得走了。最使他惊喜的是,两边的拐角处果然有一扇紧闭的小门,像是很长时间都没开过,那上面缀满一圈又一圈晶亮的蜘蛛网在轻轻地一抖一抖。林清望着熟睡的三小姐,似乎能感觉到她的俊美的脸蛋上正冒着呼呼的热浪。看来她是太疲惫了,一袭镶着金钱的漂白丝绸衫也没有脱下,和衣半躺在窄窄的床上,沉沉地睡着了。如豆的烛火轻轻地摆弄着她的上唇那一层细密的汗毛。林清看得一清二楚。

  林清蹲在门框边,用肩膀杠住门板,紧张地听了听外面有什么动静。此时,恰值三声梆响,传来更夫的苍老声音。

  “三更夜,天地接,人人定,鸡司鸣——”

  林清用耳朵谛听前院,除了有间隔的哭声也没有什么。林清放下心。把手放到门栓上,轻轻地一拉,“吱扭”一声,那块久未开启过的门扇发出一阵不情愿的声音。林清透过门缝想伸出头去,不想那位老更夫的脚步声又踱了过来。林清连忙又关紧门扇,喘了一口气,往上不经意地一瞥。这下,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欲火,他把门栓轻轻插过那么一点。来到床前,仔细睇视着熟睡的三小姐,看到她的俏美的眼睛还挂着一滴泪水。胸脯在均匀地一起一伏。“要想俏,一身孝”,一点不假。林清把手轻放三小姐的面部,来回抚摸了几下,心里痒痒的。眼光顺着半耷拉在床沿的一条纤细修长的玉腿上,不禁心旌摇荡起来。他到底还是俯下身子轻嘬了三小姐的玉容。抬手把三小姐的那条腿抬了上去。这一动弹,让熟睡中的三小姐不自觉地翻个身,睡梦中的三小姐发出一阵清晰而充满悲凉的痛苦的说话声:“父亲,你不疼我了吗?妈妈死得早,父亲,我跟后妈怎么过啊。没人管我了,没人疼我了。”说着哼了几下,复又侧身睡去,满头墨似的云鬓遮掩了粉颈,林清感觉到三小姐的双肩打了一下冷颤。

  “我怎能这样呢?我是天皇啊,‘无生父母’是我教的口号,我怎么能带头破坏教会规矩?难道我的心还不够真吗?”紧咬一下嘴唇。口中顿时感到有一股腥味。林清真想狠抽一个嘴巴子。天哪,假如我天皇都不能按教规行事,那这次行动岂不付之东流,我们反清大计岂不是竹篮打水。眼前这样一位纯净的姑娘,不恰似一面镜子照出自己内心深处卑琐的灵魂吗?三更已过,看看太阳将要从东方升起,要是在宋家庄,那时,自己将带领众人跪接太阳的升起呢。天下信徒一家人,说不定这悲戚的三小姐正是教徒中的一员呢?

  也罢,林清左思右想,理智战胜了邪念,随解下腰间的坎卦牌。咬破手指在那白色前襟上写下“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四个字轻轻放在三小姐的床头,又拉床上的锦单为三小姐轻轻地盖好,将坎卦腰牌和那条白色前襟一并放在一起。拉开门栓。警觉地伸出头四下里望了望,在外面又扣好门上的挂勾,一纵身,消失在茫茫的京城里。径奔一品香饭庄而去……

  想起这亲身经历的一幕幕,林清怎么能不感慨呢。他望着还在不停呻吟的杨进忠,面呈焦虑之色,用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虎口穴,猛吸一口气,轻慢徐缓地把自身的功力通过自己的手指送到杨进忠的体内。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杨进忠艰难地睁开双眼,见是林清,挣扎着要起身跪拜,林清忙用手制止,刘得财一指昏迷中的张明东,悄声说:“还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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