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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嘉庆七年,经略大臣和川楚陕诸省总督,都奏称大功勘定。嘉庆帝在京师祭告裕陵,宣示中外,封额勒登保为一等威勇侯,德楞泰一等继勇侯,均世袭罔替,并加太子太保,授御前大臣。勒保封一等伯;明亮封一等男;杨遇春以下诸将,爵秩有差。自此以后,裁汰营兵,遣散乡勇。兵勇无家可归,或归家衣食住所无着落,又加上发放的恩饷,经官吏层层克扣剥削,七折八扣,到了兵勇手里已所剩无已。因此游兵冗勇,又聚众杀官造反,出没为患。复经额、德两将帅东剿西抚,忙了一年,事始大定。

  自教徒肇乱,劳师九载,所用兵费,不下二亿两白银,死毙之教徒,不下数十万,清兵乡勇阵亡多少则无从查考。

  经白莲教起义后,清朝再也无法恢复元气,从此一步一步走向衰亡。

  可是,天下大定,内外官吏又是歌功颂德,极力铺张。嘉庆帝觉得自己功德无及,国家复兴,百姓安居乐业,便渐渐地骄奢起来。

  国家真的就太平了吗?

  六、厨子差点要了皇上的命

  【祭祖回来,嘉庆正在盘算今晚跟哪位佳丽共度良宵,突然一条人影飞出,刀光如电,直劈嘉庆面门……刺客陈德酷刑难捱,正要招出幕后同党,却又牙关一紧,半截舌头被他自己生生咬断……】

  乾隆末造至嘉庆登基,臣吏乱纲,盗贼蜂起,眼见的民不安生。乾隆平治之下的种种隐患,俱备发露,不一而足。亲政后幸在嘉庆性行和淳笃定,左支右细,居然亦能勉强维持大局。如此苦苦经营,振力革弊,竟也大为起色,逐渐四海清平。虽有一些烦事滋扰,却是不足为患。嘉庆八年二月某日,嘉庆自忖:“目前最要紧之处便是尽速平息教匪祸乱,方能安民。依照前日经略大臣德楞泰具奏,余焰渐熄,已不足虑。现残冬已过,正可消歇几日,聊整朝内诸端。”遂赏罚功过,批览疏奏,着实繁忙异常。这日游幸圆明园,嘉庆登临山高水长阁放目远眺,不禁神信心悦。旁侧随臣东阁大学士庆桂见皇上兴致,便乘机奏清道:“圣上摄政以来,纷扰不绝,未得一时安闲。然皇上秉持执定,内外不懈,得以澄清四海荒乱,万民仰福。理应祷天祭祖,慰告皇祖在天之灵,乞请下荫黎庶,确保天下和宁,亦百姓之福也。”嘉庆闻之,正适心意,遂准奏。即定八年二月二十日,欣然筹备规往。

  这天清晨,天气晴朗,微风轻飏。但见官道上族旗飘展,斧钺立,如同牵动一条红尘宽带,径向东陵而去。原来,清室皇族京城肇定之初便在附郊建成两座皇家陵墓,一日东陵,一日西陵,俱各距城二十余里。前薨之帝,皆分而葬之。皇宫距陵墓这般相近,皇上自可就便随来,多加拜祭。然而其实不然。其中原因,自是朝政繁乱,无暇旁顾;再就是顾忌最为重要的一面:皇上亲出必定招摇,凡事却也节缩不得,劳民伤财反而不彰。嗣位之始,即有预见之臣藉乾隆出巡之事向他谏兔,嘉庆深以为是,因此动辄行事,每每格外小心谨慎,三思而行。此番嘉庆谕令一切从简,文武随员仅定亲王绵恩,御前侍卫扎克塔尔,珠尔杭阿等十二人随侍,拨三万名京城护兵,小校开道前往。

  时值冬春交接,乍暖犹寒。道边垂杨抽绿,河堤枯草冒青,一派万物醒苏的气象。又兼平乱以来首次出祭,众从员心畅意爽,春风满面。至于东陵人马喧腾,仪仗庄肃,自有另一番景象,不必细述。直到傍黑时分,一行人马车辇方才意兴未尽,一路迤逦奔回皇城来。然而天之事,大多深蓄已久,偶然突出,出人意料之外。嘉庆一行业已人得内城,不意节外生枝,险些闹出一桩大祸来,着实骇得朝野官员目瞪口呆。

  帝居皇城原为太祖定鼎中原时动工兴建,仿汉代宫阙形式,四面各开一门,内里盘旋多卡,宫殿前拥后簇,加之城墙高厚,固若金汤,因此向可高枕而卧。东门,穿过门城,便是一条青砖官道,穷尽之处,直人一门,即威勇门,飞檐翘瓦,形式宏壮。越过威勇门,峰回路转,竟是一条城内小河,一座双狮桥横卧其上。连接双狮桥,便是肃穆沉壮的神武门了。侍卫们前簇后拥,随同圣驾逶迄而入。两旁卫士皆侧立端肃,不敢稍有懈怠。嘉庆帝坐在黄帷轿内拈须沉吟,甚觉满意。轿子拐过神武门里弄,随即折向顺贞门。这在这半步槛内半步槛外之际,突然从里弄暗壁里迅速闪出一条黑影,手执一点寒光,不顾一切地扑向圣驾。京城步兵统领定亲王绵恩讶然一怔,黑影已从身边疾飞掠过。

  众侍御、兵卫乍见有人奔来,俱愣怔立定,莫名其妙,及见人影欺近圣驾,几名侍卫不由自主地“呵呵”咋舌不下,居然呆了神,圆睁着两眼,发僵似地忘了动弹。此时电光火石间不容发,定亲王猛一激灵,本能地扑向黑影,随即扯着一只手,死死拖住,那黑影一面狂叫,一面拼命挣扎。定亲王还算神智清明,反应快捷,模模糊糊地听到呼“杀”字,立即意识归位,一迭声高叫“抓刺客!”旋即左臂一麻,竟给黑影挣脱了去。恰在这时身边随员侍卫亦一拥而上,扭将起来,门内光线微微昏昧,但听得踢踏声,喝骂声,混里混沌地夹杂一起,喧嚣如雷。绵恩定睛一看,才辨出固伦额驸、喀尔喀亲王拉旺多尔济等俱在内扭结一团。

  侍卫等亦大梦初醒,蜂拥而上,七手八脚撸倒刺客,摁住不放。很快喧嚷骤停,唯有地下的刺客犹自发疯地嚎骂不休。众人定目一瞧,见地上紧缚一人,身量不高,身着护兵制服,头发蓬散,双目尽赤,面额已是血红一片,犹自狂呼乱叫,嘴里喷着血沫,如困厄的恶魔,全身痉挛似的扭曲滚动。定亲王心下一宽,动动胳膊,方才觉出疼痛来,低头一看,左袖已被鲜血染浸,湿红一片。想是那利刃划了臂肘,当时没顾得上细看。护军唐起早已觑得,慌上前来。定亲王斥道:“还不去护皇上愣着作甚!”复又指示众兵卫马上四处搜寻,凡有可疑人等,一律拿获查审。众护卫军应了一声,立召兵并分路而去。

  吩咐既毕,定亲王等随员大臣疾趋视皇上。只见黄帷轿停靠在顺贞门牌楼底下,四周团团簇拥着御前侍卫,宫门兵校,人人执刃相向,如临大敌。定亲王分开众人,趋前奏禀:“陛下圣安,刺客仅止一人,现已被拿获。为防廷门各隅暗藏同党,臣已遣人搜查,如有谅其绝难逃脱。敬请圣驾勿忧。”嘉庆意少舒缓,惊魂甫定,勉强稳定心神正身坐起。接着诸位文武官员俱上前来,诚惶诚恐,叩拜请罪。嘉庆略一正色,即挥手今起,严斥各门要守,速作绾扼,缉查出人人等,谨防姑息养奸。谕令一下,御林军闻风而动,分由定亲王绵恩、护军章京、待御喀喇、沁公丹巴多尔济等亲督兵彻查,举凡行迹可疑人等,一律严加盘诘,不教一人漏落。随后御前侍卫扎克塔尔护轿,径直回宫不提。

  这一夜,皇城内灯火通明,御林军搜罗往来客栈,闹得鸡犬不宁,鸦雀不安,恰似大屋之中握得一老鼠,便以为据得以翻箱倒柜了。其流落街头不三不四的市井无赖,多被锁了去,权且充数。

  次日升朝,满朝文武不约而同来得绝早。众人战战兢兢目不斜视,再无敢喧哗者,较平素大为不同。嘉庆束带整冠,龙行虎步登上殿来,只是声色内敛,沉稳地坐下。稍顷,才令六部九卿文武百官有疏即奏,不得延误时辰。立刻有国子监祭酒法式善上本奏到:“闻昨日惊驾,诸臣忧恐,幸龙体安泰,尚可慰之。然此而非同小可。自圣上训政以来,尚属首例,不可疏究,此定为教匪流寇冒窜为乱,散落京城受使而为,其猖源一至于此,宜于及早剪灭,杜免后患。内贼一日不除,则民一日不安。伏乞圣上从速讯查,抑止恐吓之势,以儆效尤。清肃宫禁闲吏役使,确保大内安宁为要。”嘉庆闻听,颇适衷怀,遂准奏。接着,又有工部、礼部、刑部、内阁、军机处等上本奏禀,亦是提速清理此案,以正视听。嘉庆遂作权衡,诏令内阁大学士庆桂偕同刑部会堂讯审,务要究出主使之人及同党从员,一并网净。各部领命退朝后自去商酌。

  那刺客是何人?为何因由挺而走险,竟敢于谋刺皇上?这里面实有一段曲折:原来此胆大妄为之徒姓陈名德,字化淳,河南泰县人,也非穷途流匪,而恰恰存身天子鼻息底下,于内务府御膳房供役。其父陈庄折自幼学得一手烧菜手艺,不仅中原菜系精通,且有几道菜肴:“盘龙翘翅”、“凤栖梧枝”、“起山落珠”、“青泓带塔”,堪称世间一绝,在内务府颇有口碑。后悉传其子陈德,告老还乡,陈德倚仗厨艺,亦能左右逢源。不道此番行刺,竞是缘何拼却一身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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