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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永琰听了父亲的话,心里陷入痛苦的矛盾之中,若像现在这样发展下去,和珅专权,吏治腐败,贪污公行,则十一年后百姓必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国家经济将面临崩溃,国家机构将面临瘫痪。

  永瑆听了这段话,心想,父皇明示要在周甲之后归政,距今仅有十一年了。老人家归政之后,和珅难道还能这样猖狂吗?何况父皇已经年迈,若我们此时除掉他的宠臣,将置父皇于何地?父皇今年已七十四岁,我们做儿孙的难道不希望他健康长寿?永瑆心里一震,又想,看来父皇已选定了储君,若我在此时添了乱子,会置其他皇子于何地何境?于是永瑆打消了暗杀和珅的打算。

  鉴于皇子们都已年长,乾隆帝也不再把他们终日限制在上书房里,西巡五台,东谒祖陵,拜祭孔庙,秋弥木兰,也都让他们随扈左右,学习政务。

  五十四年,即乾隆八十万寿节的前一年,乾隆帝晋封六子永瑢为质亲王,皇十子永瑆为成亲王,皇十五子永琰为嘉亲王,皇十七子永璘为贝勒。

  但是皇子们并没有怎么高兴,因为也就在同时,固伦和孝公主——他们的十妹,下嫁了大学士、军机大臣和珅之子丰绅殷德。乾隆对王大臣们说:“若十公主不是女儿,是位皇子,朕必立她为太子。”

  这时,和珅以大学士的身份入值军机处,名位虽在阿桂之下,但他兼为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九门提督、御前大臣、内务府总管大臣、理藩院尚书、《四库全书》馆正总裁等等要职,又是乾隆最疼爱的女儿的公公,所以他已成为当朝的第一权臣,名符其实的二皇帝。

  乾隆朝以更快的速度腐败,大清朝走到了鼎盛的极端,开始衰败。

  乾隆六十年元旦。清晨,黑暗还仍然笼罩着北京城,步军统领的番役们已经走到大街上,他们到处收拾着尸体,大年初一的早上,尸体似乎比往日更多。

  一个士兵走到一个尸体旁,伸手就抓,想把他扔到车上,就在士兵的手接触到尸体的刹那间,那“尸体”突然间大叫起来:“救命啊——”那士兵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跑,以为是见了鬼。跑了老远才明白过来,那不是尸体,只不过是睡在马路边过夜的活人。于是他回过头去,见那“活尸”原来是个女的,怀里竟还抱着孩子,孩子也受到惊吓,但已是哭不出声来。士兵走上前去道:“别害怕,我是收尸的兵勇。”说罢指了指旁边的车子。妇人转脸看见那满车的尸体,回头对孩子说:“别怕,没事了。”

  孩子不再害怕,但却抱着母亲的腿说:“娘,我饿了。”妇人道:“你忍一忍,待会儿娘带你讨去。”士兵道:“你们到粥厂去吧,那里每天都施舍稀粥。今天是大年初一,兴许那里有些好东西。”妇人道:“粥厂在哪里?”士兵道:“随我来吧——孩子的爹呢?”

  “死了。”

  “没有亲戚?”

  “亲戚们也差不多和我们一样。”士兵叹道:“唉,我们当兵的也快要像你们了,我们的饷银都叫当官儿的给贪了。”

  粥厂的门前更是横七竖八地倒了许多尸体,番役们刚把尸体运走,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倒下来没有了气息。粥厂门前黑压压围满了人,他们在这大年初一等待着朝廷对他们这些无家可归人的人施以“恩典”,但是许多人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便倒下了。看来上天的神灵也厌恶这些饿着肚子衣衫褴楼的人,他们都纷纷地去那些富贵人家享受丰盛的祭礼,去保佑那些富贵的人家去了——看来那些神灵们比人间更喜欢贿赂。

  紫禁城内灯火辉煌,炮竹燃放不绝,响声震荡着大地。

  天亮的时候,皇子皇孙、宗室、王公、蒙古王公、准噶尔及回部首领、西藏喇嘛代表、各国使节,都齐集保和殿。乾隆帝一出现,鞭声一响,礼司官响亮地叫着:“跪——拜——”,随后,大殿内外齐声欢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欢呼之后,皇子、宗室、王公……,依次向皇上拜年,献着自己的新年礼物。

  隆重的贺年典礼结束后,皇上给每位到来的人—一赏赐礼物,当然对外国使节更应显示中华、大清的富足昌隆,礼物更是贵重。赏赐之后,保和殿内摆上丰盛的酒筵——这个时候,也正是粥厂放粥的时辰——皇上照例举行每年的迎新宴会,只是今年的宴会比往年更加隆重。乾隆帝已经临朝执政整整一甲子,六十年中,乾隆帝建立的文治武功超过了历朝历代,乾隆帝自誉是“十全老人”,乾隆说道:“十功者,平准噶尔为二,定回部为一,扫除金川为二,靖台湾为一,降缅甸、安南各一,二次受廓尔喀降,合为十。”在这国富民强之际,又欣逢皇上执政六十年,直是普天同庆,宴会怎能不丰盛无比,宴会的规模怎能不与这强大的国家相称!

  御前廊上,殿内殿外,所有的人都按部就班坐定之后,和珅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新年贺词,畅读了过去的一年取得的伟大成就和当前的大好形势,同时又展望了新的一年的美好前景。和珅的讲话不断地被雷鸣般的掌声所打断,最后,那掌声如山呼海啸一般。掌声过后,和珅巴掌一拍,在座的人们所真正渴望的东西摆上来——满汉全席。虽然在和珅等中央部院大臣的眼里,在那些封疆大吏的眼里,满汉全席算不了什么,可是即使是对那些日日受贿,天天勒索的“顶子”们也是难得一遇的牙祭啊。

  殿内角落里坐着一群地方大吏,主席上坐着的是一个肥头厚耳、眼小如豆的老者,旁边所有人的人都在恭听着他的演讲,都在对他胁肩谄笑。旁边一个桌上的官员道:“这位大人是谁?”另一位“嗤——”地一声鄙夷道:“你竟连他也不认得,他就是和相爷的弟弟和琳大人的亲家两江总督苏凌阿!”只见苏凌阿的嘴角泛起两大团白沫,白沫之中搀杂着菜渣,他说得正起劲:

  “这个菜叫金鱼鸭掌。是第一道宴席的一品,你们知道这个菜用哪些料子吗?”那绿豆似的小眼睛又被挤成了一条细线,扫视着众人,见没有人回答,更加得意,道:“毛料用十二个鸭掌,再配以鸡茸二两,水发香菇六钱,水发玉兰片三钱,水发鱼肚六钱,鲜豌豆二十四粒,黄瓜皮五钱,发菜少许,料酒三钱,盐四分,湿玉米粉四钱,面粉一钱,鸡蛋清二个,清汤八两,鸡油二钱……”

  旁边一人道:“大人这么熟悉,肯定会做的。”

  苏凌阿道:“会、会……我把用料和工序说得仔细些,下次到你那里去,可是要做这道菜的哟。”

  “大人若去,下官三生有幸——在座的都去,都去,不要以为我们那个地方偏僻,可是你们有的菜我们尽有,你们没有的菜,我们那儿也有,有些菜,你们也未必见过。”

  苏凌阿道:“那我一定去,你定个日子,在座的都去。”

  一个官儿道:“还是请总督大人把那道菜的工序说一下吧。”

  苏凌阿道:“你们都听清楚了,我以后到你们那里可是要吃它的——第一道,将鸭掌在清水中煮一会儿,五成熟时取出,剔除掌背骨头与掌心硬黄,再把掌心向上放入平盘中;第二道,把香菇、玉兰片、鱼肚放入锅中,用清水在火上漂一遍,捞出切丝,再把黄瓜切成四分长细丝;第三道,将鸡茸放入盐中,加入料酒等佐料,搅拌后再放鸡蛋清拌成糊状,并用糊挤成约一寸的金鱼形,放在鸭掌根上,以两颗豌豆放在鱼头两侧为‘眼睛’,鱼背上撒一条发菜,两侧以黄瓜丝码成鱼鳞状,然后上屉蒸一会儿取出;第四道,将香菇、玉兰片切成丝,在清汤中煮一会儿,取出码在金鱼鸭掌上;第五道,用清汤、料酒、盐、玉米粉在锅中调匀,淋上鸡油,倒在菜上——这样就做成了这道菜。”

  大家的眼光和筷子一齐扑向“金鱼鸭掌”。

  一个官儿在狼吞虎咽后道:“总督大人也一定会其它菜了。”

  另一位连忙说:“哪能不会——今后诸位到我们那去,就吃满汉全席——让总督大人把其它菜的菜谱说与我们听听。”

  “对,就吃满汉全席。”

  “就满汉全席。”

  殿内廊下坐满了人,其中虽不乏捐官出身,但大多是真正的孔孟之徒、圣贤门生,此时早抛弃了那份斯文,殿内外筷子飞舞,笑语声喧。

  正当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黑暗像魔鬼一样把紫禁城包裹了个严严实实,也把北京城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宴会上的王公大臣、封疆大吏、外国使节等,都像猛然间掉进了无底的黑沉沉的深渊之中,被恐惧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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