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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喜塔腊氏获悉永琰被监禁隔离,五内俱焚。

  永琰等四人易装离开了圆明园,悄悄地出了北京,根据乾隆旨意,永琰必须由直隶入山西越陕西再到甘肃,然后北折由蒙古而东进长白山,历东北数省然后回京,并交给四人一个路线图,必须沿此图规定的路线行走。

  木鱼石又叫木变石,满语称“安倭阿”,传说这种石头极其精美,更神奇的是敲着它便会唱歌。它的歌声能给勇敢者以智慧,使懦弱者充满勇气和信心。

  永琰一行四人出北京后,往西进入房山县境,一路敲敲打打,哪里有唱歌的石头!永琰知道这是父皇在借故惩罚他,除此之外,似乎还有更深的含义。可永琰却不愿再想下去了。而福安一开始便洞察皇上的用意,皇上是要锻炼这个未来的君主啊!皇上此举,分明是把十五阿哥当成大清事业的继承人了。

  一天,四人出房山县,过紫荆关,绕过沫源城,在太行山中往西行走,一个个渴得舌干唇裂,看看红日西坠,也寻不到一条小溪,一方池水。永琰道:“今后可要带足了水,至于干粮少带一点倒没有什么。”福安拿出罗盘测了测道:“我们加把劲吧,这里距灵丘县城不远,一定会有人家。”于是四人又重新振奋精神,加快了脚步。

  果然,翻过一个山头,往下望去,壑谷之中藏着几间草屋,草屋之上,炊烟袅袅。四人大喜,往下狂奔。到草屋前,见荆条织篱圈成个院落,三间草屋并没有关门,草屋的左手还有一间小土房,这就是厨房了。福安走上前去,刚要说话,不料厨房里的人个个扔下饭碗面如土色,跪倒在地后再也不抬头。福安道:“我们并无恶意,是投亲行路之人,迷了路径,渴了一天,没有找到一滴水,现在特来叨扰乡亲,讨一碗水喝。”说罢,下跪之人神情稍为安定,福安见跪在地上的共有四人,一个老者已五六十岁,一个小伙子二三十岁,一个年轻的妇人怀里有个孩子。

  听了福安的话,老者抬起头来,看眼前的几个人神情,像是温厚的人;又见他们个个嘴唇干裂,疲惫不堪,并没有一点张狂的意思,渴得如此,屋里现放着水,可几个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看来这几个人是规矩人。老者这才说话道:“几位爷,请进堂屋,这里太小,老儿为你们准备吃的去——开水没了,那里的凉水,你们少喝点,我们马上就烧。”

  永琰道:“拿水来。”

  福安拿起一个碗,看那锅里有些青菜汤,盛了一碗,来到永琰跟前道:“金少爷,还是喝这菜汤好。”永琰接过,一仰头,一碗汤倒进肚里,看看福安和侍卫还站在那里,道:“你们还不快讨点水喝。”义隆和尔森得了这句话,忙跨入厨房,干脆把头埋在缸里喝个痛快。只有福安仍然没动,见永琰喝完,忙又盛了一碗递与他,这才自己走到缸前。

  主人见四人喝好,道:“请到堂屋去吧。”

  四人进了“堂屋”,永琰面南而坐,福安等三人侍立,永琰道:“三位坐下吧。”三人齐声道“谢金爷”,这才坐在凳子上。

  老者道:“家中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请四位爷原谅。”

  福安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子,放在案上说道:“请尽量给我们做得好一点,我们实在是饿了。另外,今天还想在这里叨扰一晚,请多烧点开水。这些银子不成敬意,请大哥收下。”

  老人也不多说话,收过银子,转身去了,不一会儿端来热水。永琰和几位都烫了脚,把血泡放了,涂上带来的云南白药。这时那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已把饭菜摆上桌子,桌上有主人刚杀的鸡,并且居然还有一坛酒。四人围在桌前,斟了酒。福安道:“老哥和后生一快坐下吧——我们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呢。”老人还要推辞,福安把他们拉到桌旁道:“哪有主人不陪客的道理?”

  老人和年轻人坐下,酒过三巡,老人说他叫李文敬,小伙子是他的儿子,叫李明东。福安也介绍了他们的来历道:“我们随我们家主人金少爷到灵丘投亲,不想在山中迷了路。我们三人都是金少爷的家人。”福安见气氛和缓了许多,呷了一口酒道:“这荒僻的山中,竟有这种好酒,实在想不到。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我们刚到这里时,你们极为惊慌恐怖,不知为何?”

  “我们以为你们是官府中的人。”那小伙子李明东道。

  福安看李文敬,他听了儿子的话,浑身一颤,拿眼角示意儿子不要说话。李文敬道:“小儿生在山野,无知妄说,请各位不要见怪。”

  义隆是个直性子,心直口快,不由地说道:“恕在下冒昧,在下看你谈吐举止并不是山野之人,听你口音也没有半点太行山的味道,想你们大概是从保定来的吧?”

  老人听了义隆的话浑身又是一颤,又看一眼这几位客人的神情,并无半点不善的意思,便道:“老儿想几位是从北京来的吧?”

  永琰笑道:“你说的是,适才我的家人多有冒犯,请你原谅。不过我的家人说的恐怕也是实情,我想问一问明东,为什么官府的人会让人吓成这种样子?”

  李明东看来不像他的父亲那样会藏心机,说道:“我们确是从保定来的,从保定逃到这儿的。”

  李文敬见已瞒不住,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让他说去吧。”

  永琰道:“你们为什么要藏到这太行山的深处呢?何不说与我们听听?我们过路之人,听了也当没听一样。”

  明东的话如冲决了堤坝的水:“我家本是非常富足的,我父亲是个庄头,家里有六百多亩肥沃的土地,旱涝保收。谁知道就因这六百多亩肥沃的土地,县令刘宝杞起了歹意,想夺了去。他图谋了许久,终于从我身上寻出一条计策。

  “我在保定随父亲的好友韩渊读书。韩渊是一个举人,可无缘做官,家中只有一女,妻子早逝,并没继娶。我长大后,恩师与家父作主,两家结为姻亲。可是内人有一表兄,游手好闲,最是无赖,不仅对其表妹有非份之想,而且还要霸占韩家家产。恰好我内人的表兄刘三与刘宝杞是同族近亲,二人便定下毒计。

  “一天,我到恩师房中,见他伏案而卧,连叫几声,他没有答应。我心中诧异,把他扶起一看,大吃一惊——恩师显然是中了毒,面目青黑,口角流血,已无气息。正在我惊慌无措之时,刘三进来,大叫着说是我毒死了恩师,说着就去报官。当时也是我命不该绝,恰好父亲来到城里,见此情况,忙道:‘快逃命吧,刻不容缓。’于是我带着内人,坐进父亲赶来的马车,狂奔出城,直逃到山中,连家也不敢回,如今在这里已呆了二年了。”

  永琰道:“家中的事有消息吗?”

  一直沉默的李文敬,早已泪流满面,道:“逃到这里的一年之后,我曾扮成要饭的,抹黑了脸,潜回去一次。家中男人都被斩首,女人全都被卖,地被官卖,实际上是被刘宝杞低价卖了出去。庄人也受连累,或被屈死,或被流放,或沦为家奴。我们活在这里,生不如死。”父子二人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永琰正色道:“你父子既是庄主,又是读书之人,为什么只是潜藏而不上告?”

  刘文敬道:“客人有所不知,这刘宝杞是呼图的亲弟弟,谁能告得倒他?”

  永琰问道:“呼图是谁?”

  李文敬道:“看来金老爷乃是埋首读书的书生,老爷既是北京人,就应该知道呼图是和珅的一个太监,是和珅的内管家。刘宝杞谋我的土地,实际上就是献给和珅的。”

  “和珅竟干这种勾当?”

  “看来金爷确是不出书房,就老儿所知,和珅在北京周围的几个县都有土地,在京城中也有几十家铺店,他收取的租税,他做的生意,恐怕是天下无人能比的了。”

  永琰脸色惨白,再也不说一句话。

  福安道:“我看你们见到我们时的那种骇异神情,恐怕还另有原因吧。”

  李明东道:“这些天来,衙门里的人不断来山中搜捕,搜捕那些不堪苛捐杂税逃到深山里的人。”

  永琰道:“捐税有这样繁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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