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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毕沅见朱珪真个是不吃腥的猫不舔屎的狗,足智多谋的状元郎不免也有些慌张,便想:“这个‘猪’,他自己是穷光蛋,难道还要连累我们也跟着喝那清汤寡水?”几天后,他找到了按察使和几个知府县令商量计策。没多久,他们各写了一个奏折弹劾朱珪,朱珪的罪名是:“终日只知读书,于地方事无整顿。”随着奏折,毕沅又派一位心腹带着四万两白银和一些珍玩去京城中打点,毕沅特别交待:“京中最关键的人物是和砷,最好把东西亲自交到和珅手中,若能如此,事情就办成了。”

  朱珪在家奉母治病,一个月后,见母病已痊,还要回任,忽然朝廷诏书来到,谕令他回京听命,山西巡抚一职,暂由布政使毕沅署理。

  朱珪大惊之余,细细地思考着这件事,出乎意料之外也人乎情理之中,这一定是毕沉在京城中使了手脚。

  朱珪经过此次事件以后,苦思冥想,思忖着朝中大事,回首走过的道路,求索着未来的前途。想皇上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宏图大志,老年的皇上只认为天下安定,做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业,渐渐地贪图享乐,终日夸示宏伟,和珅投其所好,日益得宠,以致奸邪当道,吏治腐败,贪污丛生,官府衙门互相勾结,作弊营私。想想自己的同事门生中也绚庇同党,援引倾陷,腐败已形成气候,形成了社会大患。朱珪想,朝中也有人指调这些时弊,但是都遭到皇上斥责,受到和珅打击。皇上不是不反腐败治贪污,可是对身边的大贪污犯却视而不见,怎能杀住腐败的风气?如今,朝中的勋贵权臣都不再敢进言,哪里还能更张现实?朱珪想,自己对这腐败霉变之世,绝对是无可奈何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不识时务,历史上有多少不识时务的人身遭横祸:伍于悬头,比干菹醢,屈原流放,岳飞服毒——而这些献身对时事却没有一点补益。

  难道就没有希望了?若有希望,希望在哪里?

  朱珪安顿好家中事务,奉旨回京,走在路上,萦绕在他脑际的只有一个问题:希望在哪里?经过多日的思考,朱珪的心头猛然一亮,他看到了希望——希望只能在未来的皇上身上。

  那么未来的皇上又会是谁呢?

  近日有人议论皇上“贪恋禄位、不肯立储,”皇上向天下宣布他已于三十八年冬选立皇储,并云:“此事吴吴苍天可证。”朱珪回想着乾隆三十八年冬天的事情,是年冬至南郊大祀,大祀当天,乾隆帝即命十四岁的永琰代祀东陵。往往祀东陵者即为储君,这岂不是已暗示将祖宗基业托付于永琰?朱珪又细细地把现在还活着的皇子—一分析。越分析,他的看法越坚定:宫内宫外,数永琰名声最好,何况其母魏氏,又是乾隆晚年的宠妃,位在后宫第一,储君非永琰莫属!

  既然永琰是储君,则希望就在永琰身上,要想方设法接近他。可是清制绝不准皇子接近大臣,接近便要受到严惩。那么接近皇子的唯一途径就是做他们的老师了。朱珪决定:自己要做上书房的师傅。目标既定,朱硅便想了许多的法子谋得这个位置。

  到了京城以后,朱珪首先投皇上所好,与皇上作诗唱和。乾隆帝每日每事必诗,这是天下共知的。朱珪便天天把皇上的诗收集起来,和之以献皇上。皇上大喜,渐渐地与他翰墨往来,初时寥寥,后来频繁不绝。

  朱珪又把乾隆的诗文全都搜集起来,把它们分门别类编排成部函,又加注释按语,评论皇上的诗盖过三曹,比肩李杜。乾隆帝最喜作诗,说自己“伊余有结习,对时耿属啄”,“笑予结习未忘诗”,“平生生习最于诗”。既然作诗已成“习”,便颇视自己诗作高妙,而朱硅又精当地指出其高妙之处、绝伦所在,乾隆越加以为自己的诗作无论是格调意境还是炼字琢句,都是无人企及的。

  朱珪还嫌不够,便把乾隆的《御制说经古文》拿来,详加解释阐发,从思想内蕴到篇章字句,无不涉及。阐释评说之后,又写了一篇《后跋》,《后跋》总结了皇上论著的四大特点:

  “改正了千古以来人们对古文经典的误解与讹传;阐发宣扬了古代各种经典中从来未被揭示出来意蕴精髓;明断了千百年来未定的疑案,解答了先哲今儒历代学者穷心解释而又解释不通的疑惑。”

  乾隆看罢朱评,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却说道:“朱珪语皆纪实,并非泛为谀词,其对朕的论著,精研条理,全面阐发,能见其大、显其要,跋语尤得体要,殊属可嘉。”于是令将该文缮写,分发给各位皇子皇孙人手一册,存贤学习。这样,乾隆的著作,朱珪的批注,便成了上书房中的教科书。

  乾隆想:永琰是我密定的太子,非朱珪这样的大学问家再没有谁可以教他。这样,朱珪顺理成章地被任命为上书房的师傅并专教永琰。

  朱珪做了永琰的老师后,发誓要把他培养成一个辨忠奸、明是非、勤政爱民、摒奢尚俭的君主。于是朱珪在教授咏吟李杜诗篇、韩柳文章、苏辛词句的同时,更从《四书》、《五经》中阐发仁政爱民、国以民为本的道理,特别是对历代帝王的治国方略、成败得失、经验教训,讲得明白、析得透彻。当讲到《出师表》中“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是后汉所以倾颓也”时,更是详细讲明,何为“贤臣”,何为“小人”,而君王只有自正自清,才能有识,才能辨出贤佞。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间,永琰随朱珪在上书房已度过四年时光。四年中,二人朝夕相处,感情已超过师徒了。永琰对朱珪的感情,似乎赶上了对乾隆的感情。步入老年的乾隆更加专制,贪图享受,对皇子们也更加严厉。特别是永琰是他内定密绒的太子,对他的要求,几乎达到了苛刻的地步,在永琰面前,没有了早年时做父亲的少有的温情的一面,而只有威严了。因此,永琰比以前更少了天伦之乐。永瑆年岁已大,和自己来往渐少,绵恩在宫外管着军队,已升到九门提督,事务繁多,和自己交往日稀;母亲又已病故。父亲如此高高在上,不能接近。特别是和珅受宠以后,皇帝的身边似乎只有和珅一人了。好在永琰娶了个温柔多情的贤淑贞正的妻子,使永琰倍感家庭的温馨。在上书房中,朱珪温厚中正,对他悉心栽培,在感情上,似乎弥补了残缺的父爱。因此,永琰的感情中,没有什么空白,也正因为如此,永琰对喜塔腊氏和朱珪的感情深深如海。

  五月,骄阳似火,天气酷热。上书房里却很凉爽,永琰特别喜爱这几间书房,细细再看,五楹书室,不雕不绘,在这里整日学习书史,游艺于诗文,或临摹法贴,真是恰然自得。永琰常想:这五间屋子要永远是我的该多好。于是向朱珪道:“师傅,在五楹书室中,真正惬意恰然,我想为它题一斋名,师傅看这书房叫什么好呢?”

  朱珪道:“勤学者有余,怠者不足,有余可味也,可名此书房曰日‘味余书室’。”

  永琰想“余”之义可谓深广了,民生在勤,勤则不匮,禹惜寸阴,晋陶侃说众人当惜分阴,为学者可不勉哉!为政者可不勉哉!于是对朱硅说道:“弟子明白了,师傅是教我终生勤勉不辍。”

  朱珪点头道:“人生在勤啊。天下的一切事情,都在这‘勤’字上。”

  永琰听了朱挂这句话,不觉泪流满面,道:“我到上书房学习的前一天——那时我方六岁,正是正月十五,母亲把我叫来,嘱咐我的也是这样的一句话,如今母亲的音容笑貌历历如在目前。”

  朱珪激动地道:“你没有愧对你母亲,令皇贵妃娘娘若地下有知,也应含笑九泉了。你不妨以《民生在勤论》为题,作一篇文章。”

  永琰提笔写道:

  “民生在勤,勤则不匮。自天子以至庶民,成知勤之为要,则庶政修而万事理矣。人日习勤芝则日近善实,日习惰驰则日近于恶也。如其不勤,则为学者安于下流而不能上达,为治者情于事功而庶政怠荒,欲求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可得乎?故勤者夫人所当勉者也。若农夫不勤,则无食;桑妇不勤则无衣;士大夫不勤,则无以保家;公卿不勤,则无以伤治:其害奚胜言哉?书曰:惟日孜孜,可不戒与?可不勉与?”

  朱珪看罢永琰的文章,暗暗点头,内心充满了神圣庄严的感觉。

  永琰又问道:“老师,人非神仙,过错难免,怎样才能不犯或少犯过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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