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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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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不去?”徐汉龙鼓起眼睛望着他。 “我怕见官老爷。” “你这个没用的癞皮狗!”徐汉龙踢了武兰珍一脚,喝道:“起来,跟老子走。有老子在,你怕个屌!” “徐大哥,不要去见姓张的,他跟洋鬼子穿一条裤子。”刘矮子过来,一把抓住徐汉龙,说,“知府衙门的门房就是教民。 上次一教民与百姓争吵,门房对姓张的说百姓无礼,姓张的就马上将百姓枷号示众,教民没一点事。这样的知府找他做甚!” 徐汉龙说:“不管怎样,他总是这里的父母官,先跟他说,他不理,咱们再行动也不迟,免得日后让他钻空子。” “徐大哥,我跟你一起去见张知府。”门外看热闹的人中走出一个驼背青年人。他姓罗,大家叫他罗驼子。罗驼子走到徐汉龙面前,说:“我昨天下午路过义冢,见一群狗围在那里。我抄起一根棍子把狗赶开,看到那里躺着三个小孩尸身,胸膛全是开的,心肝肚肺都没有了。哪里去了,肯定是洋鬼子挖去了!我和你一起去见张知府作证。” “好!你这是亲眼所见,铁证如山。” 在门外数百人的跟随下,徐汉龙、刘矮子、冯瘸子、罗驼子,再加上武兰珍,一齐来到天津知府衙门。 近一段时期来,关于法国天主教堂迷拐小孩、挖眼剖心的传闻越来越厉害,越来越离奇。有的说教堂里有几大缸眼珠子,都是用来化银子的,有的说洋人用小儿心肝蒸鸡吃,为的是求长生不老等等。知府张光藻早有所知,僚属们也劝他过问过问,他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张光藻有他的苦衷。十多年来,全国各地教案迭起,开始闹得轰轰烈烈,惩办了作恶多端的传教士和教民,有的还砸了教堂。结果呢,无一处不以中国人的失败而告终。洋人凭借武力恐吓中国,朝廷怕事情闹大,吃更大的亏,总是偏袒洋人,道歉赔钱,杀自己的同胞,处理自己的官员,才换得洋人的宽恕。前些年,贵州百姓与法国传教会发生冲突,巡抚、提督因参与其事,结果巡抚交部严议,提督革职发配新疆。这大的官,在法国人的要挟下,朝廷都保不住,何况一个区区五品知府?张光藻年近花甲,从衙吏做起,整整在官场混了三十八年,费了多少心机,赔了多少小心,才升到如今的职位。只要不出事,过两年就可以荣归故里,安度晚年,这一辈子也可以过得去了。倘若因得罪洋人而丢官,划得来吗?当然也可以采取另一种态度,那就是跟洋人一个鼻孔出气,狼狈为奸。张光藻也不愿如此。一来遭人唾骂,二来作为一个中国人,他多多少少也对洋人的作为有所不满,太昧良心的事他不干。因此,他有意雇请一个教民做门房,借教民与洋人拉上关系,津民骂教会、仇洋人的事,一般他也不理睬。他脚踏两边船,只求不出乱子,平平安安到致仕。 衙役进来报告,说有人前来告教堂的状。张光藻忙挥手说不见,后听说是水火会的头领徐汉龙来了,他有点怕了。水火会势力大,徐汉龙更是一个豪杰,得罪了他们也不好办,只得勉强出来接见。听了冯瘸子、罗驼子的禀告和武兰珍的供词,张光藻心里想:冯瘸子是夜里远远看见白布包,即使是真的小孩尸体,他也未见那些尸体有无眼珠心肝。至于义冢堆里的小孩尸体无内脏,也有可能让狗吃掉了。倒是武兰珍说的教民王三亲给他药的事,可以对证一下。衙门外已围了上千人,若这次再不出面,会引起公愤,不如随他们到教堂去一下,也可以搪塞人口。刚要起身,又想,自己虽是知府,上面还有道员,若拉着周道台一起去,今后不管出了何事,自己的责任就小多了。 张知府主意已定,对徐汉龙等人说:“天津士民纷传法国教堂迷拐小孩,本府一直记挂在心,已派多人四处查访。现在武兰珍供出迷药系教民王三所给,抓住王三后,事情就可以弄得水落石出了。但事涉法国,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要出大乱子。四川酉阳百姓与法国传教士发生冲突,百姓已死一百四十多人,伤七百多人,至今尚未结案,可为前车之鉴。现在本府和你们一起去见道台周大人,也请他放驾和我们一起到教堂去对证。” 徐汉龙觉得张光藻的话也有道理,便和冯瘸子等人跟着知府蓝呢轿后一同到了天津道衙门。张光藻吩咐徐汉龙等人在门房等候,自己单独进去会见周道台。 天津道员周家勋听完张光藻的陈述后,摸着尖下巴沉吟半天,说:“张太守,此事太重大了,弄不好,你我都担当不起,现在有三口通商大臣崇侍郎在这里,他是满员,又与洋人打交道多年,我们何不请他出面?” “大人高明!”张光藻从心里佩服周家勋的老成持重,“那我们现在就去请崇侍郎。” “慢!”周家勋说,“眼下衙门外人情汹汹,最易出事,怎么能请崇侍郎到教堂去?你要徐汉龙等人回去,单留下武兰珍。今晚我们两人一起去见崇侍郎,明天再带武兰珍去教堂对证。另外,你告诉百姓,叫他们各安本分,官府正在调查,不要传谣信谣。” 到底是进士出身的道台,虑事处事又要周到稳妥几分,张光藻完全同意周家勋的安排。 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是个官运亨通的人,三十五岁便以兵部左侍郎的身分出任此职,在这个宝座上一坐十年。他与洋人关系极为深厚,在国人与洋人的纠纷冲突中,他一贯站在洋人的立场上。他决不相信法国教堂有挖眼剖心的事,他愿意亲眼观看武兰珍与王三的当面对质。 徐汉龙回去后,立即通知水火会的人,明天都到教堂去,若洋人不认罪,则使点颜色给他们看看。水火会的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怒火,一听这话,人人欢喜雀跃。冯瘸子也把此事告诉了田老二。田老二暗自高兴:明天可以趁火打劫。他又连夜通知他的一班朋友小混混、项五、张国顺、段起发,要他们都做好准备。 第二天,三乘大轿抬到了天主教堂大坪,后面跟着几个兵弁,押着武兰珍。教堂牧师夏福音开大门迎接。夏福音笑容满面地说:“诸位大人老爷们来此有何贵干?” 张光藻说明了来意。 碧眼金发的夏福音大笑,操着流利的中国话说:“这位武兄弟想必是弄错了,我们教堂里没有一个叫王三的教民。教堂里有四位法国传教士,十三位中国教民,另有三个中国工役,连我在内一共二十人。现在都可叫齐,这位武兄弟当面来认,看哪个是给你迷魂药的王三。” 夏福音泰然自若的神态,使张光藻暗暗吃惊。他瞟了一眼武兰珍,只见那家伙脸红一阵白一阵,紧张极了。一会儿,教堂里的二十个人都到齐了。夏福音依然笑容可掬地说:“武兄弟,你来认吧!” 武兰珍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又从最后一个看到第一个。最后,颓丧地摇摇头。 夏福音又笑道:“诸位大人老爷,我们法兰西帝国的传教士到贵国来,是为了传播上帝的福音,拯救世人的灵魂,在贵国建育婴堂、医院、讲书堂,全都是为贵国人民做好事。主对我们说,全世界的人,不分国家,不分民族,不分贵贱,不分男女,都是兄弟姊妹,应该相亲相爱。我们既是传播福音、为贵国造福的人,又怎么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呢?贵国的圣人孔老夫子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自己的眼睛不愿被人挖,胸膛不愿被人剖,又怎么会去挖别人的眼、剖别人的胸呢?且武兄弟说的教堂左边的铁门这句话也不对。 教堂左边根本没有门,右边的小门也是木的。教堂没有铁门。 这位武兄弟可能中了妖魔的邪。”夏福音说着,走到惊恐万状的武兰珍面前,念念有词:“万能的主呀,你消除他心中的邪恶,救救他的灵魂吧!啊,主,阿门!” 夏福音这番话,弄得几位大人老爷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崇厚气得拂袖而起,以手指着武兰珍的额头,骂道:“王八羔子,回去再跟你算帐!”转脸对夏福音拱拱手,“对不起,打扰了。”说罢,也不同周家勋、张光藻打声招呼,便气冲冲地从教堂里走出来,钻进轿中。周家勋、张光藻也只得讪讪告别。 这时,教堂外围观的百姓已成千上万,吆喝声、呼叫声、咒骂声汇成一片。徐汉龙从人群中冲出来,抓住张光藻的轿杆问:“张太守,洋人认罪了吗?” 张光藻苦笑着说:“大家都散开回去吧,武兰珍认错了人,教堂里没有王三。” 他边说边进轿,吩咐赶快回衙门。徐汉龙气得大骂:“这班无用的软骨头,昏官!” 这时教堂里走出一个中国教民来,双手叉腰,对众人高喊:“武兰珍诬陷好人,败坏教堂名誉,不得好死,你们还围在这里干什么?” 徐汉龙冲过去,伸手打了他一巴掌,怒骂:“你这条洋人的哈巴狗,白披了一张中国人的皮!” 那人捂着脸,叫道:“你打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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