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历史小说 > 曾国藩③黑雨 >  上一页    下一页


  萧本道见叔父这个神态,心里略微安定点,但仍忐忑不安。盗匪打劫他不怕,怕的就是这种冠冕堂皇的奉命检查,何况早就听说江西巡抚沈葆桢天地不怕,铁面无私,虽是曾国藩保荐上来的人,却不买曾国藩的帐,上半年打金陵的关键时刻,他不但不扶一手,反而当面踢一脚,险些坏了大局。万一他们动真的,木箱里的东西露了馅,怎么办呢?他无心喝酒,把叔父拉到后舱,叔侄俩嘀嘀咕咕地商量了好一阵子。

  “这条船是开到哪里去的?”一个千总模样的小官在岸上吆喝着,随即便有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气势汹汹地踏过跳板上了船。

  “老总,这船是开到岳州去的。”船老板慌忙出舱答话。说话间,千总也上了船。

  “货主在船上吗?”千总问。

  “在。”萧本道忙走过去,一副谦卑的态度。

  “装的什么货?”千总绷紧着脸。

  “没有什么,几十箱瓷泥。”萧本道爽快地回答。

  “瓷泥?”千总奇怪地问,“是景德镇的瓷泥?”

  “老总,是这样的。”萧本道弯下腰说,“我们是长沙铜官瓷器工场的。上个月,一个先前在朝廷当大官的老爷,要为老母庆九十大寿,向敝工场定做一百桌酒席的杯盘碗盏,每个器皿上都要烧上‘恭贺慈母九秩大寿’八个字,只要做得好,价钱可以从优。教工场老板为这个老爷的一片孝心所感动,下决心要烧制一百套最好的餐具来。铜官有手艺好的窖师,但泥不好。老板特为叫伙计们到贵省景德镇,买了五十箱上等瓷泥运回铜官。老总,箱子里装的都是泥巴。”

  千总走进舱,抽出腰刀来,挑开旧油布,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五十只新木箱。他用腰刀在箱板上敲打着:“都是泥巴?”

  “不错,都是泥巴。”萧本道面色怡然。

  “撬开来看看!”千总盯着萧本道,喝道。

  “不懂事的小畜生,老总来了也不好好招待。”萧孚泗突然闯进舱房,对着侄儿骂道。

  “这是家叔。”萧本道对千总介绍。

  “老总,这边说两句话。”萧孚泗拉着千总的手,走到船仓后头。他从怀里掏出两条三寸长的蒜条金来,塞进千总的腰包里。“这点小意思,分给弟兄们买两杯酒喝,请高抬贵手,包涵包涵。”

  千总摸了摸腰包里两根硬挺挺的金条,心里寻思着:这两根家伙怕有半斤重,若不分出去,自己下半世就足够了,就是分些出去,得到的也是一笔可观的财产。到手的横财不要,那才是真正的傻瓜,他箱子里装的什么东西,关我屌事!

  “老板,这箱子里装的真是瓷泥?”千总缓下脸来,对着萧孚泗又问了一句。

  “老总,我们都是讲义气的汉子,还会害你吗?放心交差去吧,箱子里装的全是上等景德镇瓷泥!”

  萧孚泗敞开上衣,露出纹了一头穿山豹的胸脯,哈哈大笑起来。千总一见,吓了一跳:这莫不是一个江洋大盗!木箱里装的是鸦片,还是洋枪?他正想吆喝一声,手指又碰上硬梆梆的金条,嗓门立刻哑了。他走出船舱,对着十几个士兵,手一挥:“弟兄们,下船吧!木箱里装的是景德镇瓷泥,我都看过了!”

  待千总把士兵们都带下船后,萧孚泗又和众人碰起杯来,高声吆五喝六,全然不把森严戒备的这支人马放在眼里。奉命搜查的人都回去交差去了,岸上安静下来,萧孚泗座船上的猜拳行令之声更加热火。半个时辰后,岸上又亮起一队灯笼火把,吵吵嚷嚷地沿着石磴而下,向江边走来。船舱里的人莫不感到奇怪:刚才检查过的,为何又来了?萧本道放下筷子,说:“三叔,我上岸去看看。”萧孚泗点点头,心里也有点纳闷。

  萧本道上得岸来,只见来的人不如刚才的多,但从他们身上鲜明的甲胄来看,身分似乎要高些,马也多了四五匹,为首的是一位参将。萧本道想:来头不小呀,一次又一次的,究竟要干什么?只见一个骑在马上的都司说话了:“大家都不要惊慌,实话告诉你们,前向京师的王爷遭强盗打劫,丢失了大批金银珠宝。据侦察,这几天要路过九江。为不让强盗蒙混过关,苟将军带领弟兄们奉巡抚沈大人之命,再行搜查。这次只查大船,不查小船。”

  说完,跳下马来,其他几个骑马的武官也随着跳下马,各自带着十几二十个人,分头向江边几条大船奔去,只有那个参将苟将军仍端坐在马背上,满脸杀气地监视着这场十分罕见的搜查。

  萧本道赶快向船上跑去。还没有等他把所听到的话对叔父讲完,都司已带领二十多个兵士凶恶地踏过跳板,来到甲板上。

  “管船的是哪个,还不给老子滚出来!”都司见满舱的人没有一个出来接他,勃然大怒。

  船老大正要起身,萧孚泗一把按住。他站起来,整整衣服,大摇大摆走出舱。

  “你是不是聋子?老子带了二十多个弟兄来到船上,你们没有听到声音?”都司喝道。

  “老总息怒,我的确有点耳背。”萧孚泗满脸笑容回答。

  “这是我们都司向老爷,你要放明白点!”一个士兵瞪了萧孚泗一眼。

  前福建陆路提督心里禁不住好笑,口里说:“哟,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向都司,怠慢了。”

  “我没有功夫和你罗嗦!你船上装的是什么东西,老实讲清楚!”都司依然是恶狠狠的。

  “船上装的是瓷泥,刚才那位老总已经一一验看了。”

  “瓷泥?”都司大为疑惑,“瓷泥是什么东西?”

  连瓷泥都不知道,萧孚泗差点笑出声来。他强忍着笑,说:“瓷泥,就是做瓷器的泥巴。”

  “你把泥巴运到哪里去?”

  “运回湖南。”

  “混蛋,你们湖南连做碗盆的泥巴都没有,分明是在扯谎!”都司大声斥责。

  萧孚泗吃了一惊,萧本道和满船男女也都吃了一惊。

  “向都司。”萧孚泗边说边走前一步,“我们湖南虽有做瓷器的泥巴,但不如景德镇的好,所以到这里来装。”

  “就是泥巴,老子也要看一看!”向都司转过脸去,对士兵们下令,“都进舱去,把箱子统统打开!”

  萧本道一听,脸都白了,急着要上前去制止,但三叔在与他们打交道,又不便自作主张。

  “慢点,向都司,进舱去说两句话吧。”萧孚泗伸出两只手臂来,做了个阻挡的姿势。他寻思着故伎重演,考虑到这个都司不好对付,蒜条金至少要加一根。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都司不吃这一套,倒是萧孚泗没有想到的。他楞了一下,又说:“我有一坛百年老酒,昨夜刚启的封,向都司赏脸进舱喝一口吧!”

  “百年老酒?”都司又惊又喜,“行,尝尝它的味道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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