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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陈石卿听了悬空的骂了一声狗屁二字道:“这叫什么说话,原告一共只告三桩案子,头一堂就认了两样,若说谋杀亲夫是真有其事的,还可以说是避重就轻之法,这桩谋杀之案,既是冤枉,难道三桩案子,照例都须硬认的么。”

  钟鲁公笑上一笑道:“石翁此话,自然不错。不过那个讼师,当时业已教唆蒋荣柏,当堂呈出药方证据,药方上面之药,本来可以办钱夫人误杀亲夫之罪的。误杀亲夫之罪,可以办绞立决的。奸案、虐待两案,倒底没有死罪。至于当堂受杖,一则照例而办,二则也是平平原告之气的。当时因为原告已经联合了全族人等,动了公呈。文大爷若不把钱夫人当堂一办,钱夫人之命,我可以说,一定难保。”

  钟鲁公说着,又问徐春荣道:“杏翁,你说一个妇人,除了斩立决,绞立决的罪名外,裸体受杖,是不是已算很重的了么?”

  徐春荣点头道:“斩绞徒流,杖流的罪名,虽在第三等,可是比较斩绞罪名,一死一活,那就相去很远了。”钟鲁公道:“这话对了,否则我在善化县里,也不肯答应的呀。”

  陈石卿笑着道:“鲁翁,这末你就讲钱夫人受杖的事情,我还要去回制军的话去呢。”

  钟鲁公道:“钱夫人受杖的那一天,却是十月初一,她外边仍是补褂红裙,里边穿的银鼠小袄,银鼠裤子,她被皂隶拖下掀在地上的当口,皂隶要她自去下衣,她呢,自然害臊不肯,那个皂隶在她的耳边,悄悄的说了一句说话,她竟不待皂隶说完,顿时红晕双颊,连忙自褪下衣起来。钟鲁公的一个来字,犹未出口,徐陈二人一齐忙问皂隶所说何话。正是:

  衙中恶习原该杀
  口上歪才足济奸

  不知钟鲁公答出何言,且阅下文。

  第九八回 皂隶献殷勤水果四色 皇家多护卫火神一尊

  钟鲁公因见徐陈二人,一同现出诧异之色,跟着问他那个皂隶在向钱夫耳边究说何话,当下便笑答道,“你们问他所说的什么说话么?他说大凡可褫妇女下衣的人物,除了丈夫之外,只有奸夫,你若不肯自褫下衣,要我动手,你就承认我是你的奸夫,将来我得奸你一奸,以避这个晦气。”

  陈石卿听了,就扑嗤的一笑道:“皂隶杖及妇女,本有晦气星临头之话。这个皂隶,他要钱夫人自己褫去小衣,却是做皂隶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我也听人讲过。”

  钟鲁公一边点头,一边又说道:“我说这个皂隶所讲的这句说话,尚不甚么奇怪。最奇怪的是事情是、凡是皂隶杖责犯妇的时候,还有祖传的四项秘诀,一样叫做剥菱角,剥菱角就是解去犯妇的裹脚,说是若不解去裹脚,这个犯妇受杖之时,全身血脉凝滞,将来万难生育。一样叫做挖荸荠,挖荸荠就是将要行杖时候,用手先把犯妇的肛门大挖一丁,若是不挖这下,这个犯妇受杖之际,立时可以气闭身死。一样叫做栽黄瓜,栽黄瓜就是第一杖打下去的时候,犯妇的臀肉,一定飞起空中,皂隶早已留心,即将此肉拿去塞在犯妇的阴户之内,等得杖毕,犯妇臀上,必无片肉存留,再将塞在犯妇阴户中的那一块肉取了出来,贴在臀上,以后方能长出新的肌肉,否则永远不能长出新肉。一样叫做搬柿子,搬柿子就是犯妇受杖之时,前阴伏在街沿石上,五杖一换的时候,犯妇的阴肉,摩擦石上,势必腐烂,形似腐烂柿子一般,必须五杖一停的当口,用手从那犯妇胯下伸进,前去移动犯妇小腹,使其略易地方,否则杖未行完,犯妇已经死去。”

  徐春荣苦脸说道:“此话我也曾经听人讲过,但没如此详细,今照鲁翁方才所说,既有这种原因在内,倒也不好就怪那个皂隶凌辱犯妇。”

  陈石卿也接口问道:“钱夫人既化了许多铺堂之费,那个皂隶,难道一点没有容情的地方不成。”

  钟鲁公道:“据说这四样秘诀,不问有无铺堂之费,照例都须用的。不然当场打死了犯人,县官也有罪名的。据那个皂隶事后对钱夫人说,他的容情,已到十分。因为杖犯妇是杖在臀部上的,答犯妇是笞在大腿上的,若不容情,杖完之后,臀上看去,可以一点没有皮破血出之状,不过臀部外面尽管没有皮破血出之状,犯妇内部的筋骨,可以统统腐烂,连那心肝五脏,也得大大受伤,此人必成残疾。答则不然。”

  徐春荣道:“这般说来,钱夫人是不至于成残疾的了。”

  钟鲁公点点头道:“我当时见她受杖的当口,却也号呼甚惨,可没一点眼泪。事后又据皂隶说,犯人无论怎样号呼,照例不会有眼泪落出来的。这个原因,连他们做皂隶的也不明白。我后来又听得钱夫人的心腹婢女对我说,钱夫人于受杖之后,不过两个月,臀肉已经长出。医生也没本领医治,还是皂隶藏有秘方,全是草药。所服皂隶的草药,每服是十五两银子,一共仅服了三四剂,居然就好。”

  钟鲁公说到这里,还待再说,忽见徐公馆的管家,呈上一封电报给他,说是这封电报是他家里打发人送来的。钟鲁公接到手中,赶忙译出一看,见是彭玉麟打给他的,上面写着是:四川成都县速转钟观察鲁公兄鉴:别后甚念。尊夫人丧务,想已蒇事。务希见电立即东下。弟顷得军机处函称:奉太后面谕,来岁正月皇上大婚,典礼不妨稍稍隆重,着派彭玉麟来京,就近统带神机营,照料大婚事务等语。嘱弟从早入京,免致遗误特旨事件。查神机营之设,原为两宫护卫,本朝二百余年,毕属嫡支亲王统带,其中仅有左文襄曾经仰蒙特恩一次,弟何人斯,如何敢膺如此重任,业已奏请收回成命,现尚未奉批回。若因固辞不获,弟则不能不先朝入京,接洽一切。惟此间巡阅长江事务,极关重要,兄系熟手,无论如何,务必速来代我主持一切奏稿为要。曩岁弟因办理孙女婚事入浙,谒仲良制军时,浙江全省营务处徐杏林方伯,曾经为弟一卜,据爻辞云,明年为水年,弟之五行,逢水大吉,必有特别喜事,今果蒙此非常圣普,杏林方伯之卦,洵可谓绝无仅有神乎其技者矣!

  兄如晤面时,可为一谢。何日起程,迅速电示。切盼。彭玉麟印

  鲁钟公一直看毕电文,便把电报送与徐春荣去看,等得徐春荣看完,转递陈石卿去看的时候,钟鲁公忽朝徐春荣拱手笑道:“杏翁的文王卦,怎么这般灵验。我此刻就要求杏翁代我一卜,我想不应彭宫保之召,不知可能办得到否?”

  此时陈石卿已将电报看完,一面送还鲁公,一面接嘴笑道:“杏翁之卦,本来不肯轻易为人卜的,我说彭宫保既来相请鲁翁,鲁翁如何可以不去,何必要劳杏翁卜这一卦呢?”

  钟鲁公未及答话,徐春荣望了陈石卿一眼,始对钟鲁公说道:“石卿此言,我很赞成。非但不必卜卦,而且有件大事,要托鲁翁前去面恳雪琴宫保一下。”

  钟鲁公听说,忙问什么大事,说得如此郑重。

  徐春荣又朝陈石卿低声说道:“我托鲁翁去和雪琴宫保讲的说话,石卿千万不可去对我们老师说知。”

  陈石卿连连点首道:“你放心,我决计不多嘴就是。”

  徐春荣因见陈石卿如此说法,忙对钟鲁公说道:“兄弟家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下有两个孩子,大的不过几岁,所谓仰事俯畜的事情,一样没有办妥。我又自己曾经卜过一卦,爻辞上面,却有‘生于秦而死于楚’的一句说话。倘果应了那话,我作他乡之鬼,倒不在乎,如此一来,岂不急熬我的老母。”徐春荣说到这句,不禁转了悲音,同时落下泪来。

  钟鲁公、陈石卿两个,忙不迭的一同劝慰道:“杏翁纯孝天成,快快不可如此伤感。”

  徐春荣拭着泪道:“鲁翁能够应允兄弟之托,兄弟全家一定感激。”

  钟鲁公极诚恳的答道:“快请吩咐,决不相负。”徐春荣道:“我们仲良老师,生平最佩服的是雪琴宫保,我想求他老人家,将我咨调到他那里,然后让我回籍隐居。”

  钟鲁公听说,不觉现出很踌躇的颜色出来道:“兄弟平常时候,常听雪琴宫保说起,一遇机会,他想奏保杏翁去做江西巡抚,或是湖南巡抚的。又说现在一班中兴名将,已经寥若晨星,兄弟猜他之意,未必就肯让杏翁就去高蹈呢。”

  徐春荣连连的双手乱摇道:“大凡能够忠于君上的人物,一定能够孝他父母。我料雪琴宫保,只要鲁翁为我委曲陈情,定蒙采纳。”

  钟鲁公听到这里,不禁义形于色的答道:“既是如此,杏翁放心。兄弟本因家事纠缠,不顾重行出山,再作冯妇。现在杏翁既要兄弟去和雪琴宫保一说此事,兄弟单为这个面上,也要再走一遭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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