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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徐春荣连连还礼道:“不敢不敢,老哥赏酒,兄弟敢不领受。”说着,即同曾国藩、王大经两个,出舱入席,曾国藩仍坐主位。

  各人轮流敬过徐春荣三杯之后,曾国藩又命起先和王大经讲话的那个少年妓女,也敬王大经三杯。

  那个少年妓女,一听曾国藩如此吩咐,连忙含笑的一边向王大经筛酒,一边又轻启珠喉的说道:“王大人,你老人家是难得来吃花酒的,今天在同制台大人和这位徐大人破了例儿,以后还要望你大人,传谕你们的那班粮差,随便看顾我们一点才好。”

  王大经明知这个少年妓女,仗着制台势力,有意讽刺,当场不便翻脸,只得假酒三分醉的不答这后,单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真长得漂亮,会得伺候,不枉我们大帅和这位徐大人在此照顾你们一场,我明天也拟借你们的船上,替徐大人饯行呢。”

  那个少年妓女,忽见这位王大经,此时的说话,来得十分和气,竟与平日的风厉样子,完全判若两人,便也笑答道:“我叫小鸭子,扬州虹桥人,王大人不嫌我们此地肮脏,我们一定好好伺候。”

  徐春荣接口对着王大经说道:“兄弟明儿一早就要出发,那个四眼狗能够早平一天,洪福瑱在广信的声势,也好早小一天,老哥赏饭,实在只好心领。”

  曾国藩也笑道:“老同寅要替我们杏翁饯行,恐怕来不及了。要末在此预先定下一桌酒席,一俟杏翁奏凯回来,再在此地接风,也是一般。”

  王大经听说,因为直接要拍曾国藩的马屁,间接要拍徐春荣的马屁,真的赶忙定下酒席。这天一席,他们一位总督,两位道台,倒也吃得十分尽情快乐。

  曾国藩的此举,明是要繁荣市面起见,所以破个例子,亲坐花船一次。心愿一了,等到夕阳西下,便同徐王二人打道回衙。南京城里的一班百姓,一闻这桩新闻,无不感激这位曾制台,如此苦心孤诣,想出法子,繁荣市面,大家颂声载道。南京城里的一班官场,一闻这件趣事,无不感激这位曾制台,如此大开方便之门,以后大家吃酒票妓,仿佛是奉了旨意一般,几几乎高兴得想替曾国藩去立专祠。北京城里的一班御史,以为曾国藩有了岔子,大家竟去参他,幸亏那时已是东西二后垂帘听政,恭亲王领袖军机,都知曾国藩是位道学先生,他的去坐花船,完全注重市面,真有古大臣之风,反把御史申斥一顿了事。后来曾国藩知道此事,却也奏明原委,两宫自然嘉奖几句。

  王大经一见两宫嘉奖曾国藩的谕旨,始知自己所见不实,太觉固执,忽一个人暗思忖道:曾大帅的吃花酒,虽说是为南京的大局起见,我见他对于那个妓女小鸭子,似乎有些特别垂青之处,所以那个小鸭子胆敢对我那般狂妄大胆。况且老子说过,不见所欲,其心不乱。曾大帅倒底不是孔子转世,岂有见色真不动情之理。我何不亲去问问小鸭子看,曾大帅果有爱她之意,我大可以把那小鸭子出价买下,献与曾大帅,以作房中伺候之人,这不是宝剑赠烈士的法子么。

  王大经想至此处,以为此计大妙,亏他福至心灵的想了出来,当下马上去到钓鱼巷里,直进小鸭子的窑子,告知来意。小鸭子本是一个年青妓女,懂得什么大道,一听王大经要去抬举于她,那一高兴,还当了得,当时略略吹牛,冒说曾制台确是有些爱她,不过当场未曾和她明言罢了。

  王大经听了,急急以手乱指小鸭子的鼻子道:“你这个人,真正是聪明一世,朦懂一时的了,他是一位现任两江总督,虽然家眷不在身边,有心爱你,但为礼制计,怎以可以和你明说。这些事情,全靠我们做下属的,会得体贴宪意的了。”王大经说到这里,便问小鸭子可愿嫁曾制台。

  小鸭子见问,欢喜得满面通红,连连表示情愿。

  王大经便出了二千银子的身价,给与小鸭子的鸨母,鸨母也是喜出望外,连夜就替小鸭子赶办应用衣穿,什物等事。

  第二天的晚上,王大经命他太太,悄悄的陪同小鸭子去到制台衙门,献与曾国藩作妾。曾国藩起初一见王大经误会其意,不觉且骇且笑。后来禁不起那位王太太再三譬解,小鸭子万分羞愧。曾国藩想上一想,一则年纪已大,正办理善后事宜,很得化番精神,身边有个侍妾伺候,才觉便当;二则他的癣疮大发,浑身痒得难熬,替他洗涤等事,断非戈什哈等人可以常久代劳;三则他那欧阳夫人,不在身边,而且欧阳夫人十分贤淑,他在军营之中的时候,早有信来,请他买个侍妾,以便服役;有此三样问题,也就一口答应。

  不到两月,忽奉上谕,说是署浙江巡抚曾国荃,回籍三月,谅来病已痊可,著曾国藩转知该抚迅速进京陛见,俾得敕赴新任等语。又因苏抚李鸿章前檄郭松林赴闽,随同闽浙总督左宗棠,肃清东山恒社仓等外的余孽,左宗棠复又攻克樟州府地方,福建全省敉平,中兴将帅,前已封爵的,此次再锡美名,曾国藩为毅勇侯,曾国荃为威毅伯、官文为果威伯,左宗棠为恪靖伯,李鸿章为肃毅伯;鲍超、彭玉麟、杨载福、刘铭传、刘秉璋等等,均赏男爵;塔齐布、萧孚泗均赏一等轻车都尉;刘秉璋补授江西布政使,护理江西巡抚;曾国藩著兼协办大学士之职;彭玉麟改以侍郎候补,派为巡阅长江大臣,沿江省分之提镇以下,统归节制。曾国藩见了这道上谕,一面函知乃弟国荃,命他病体一愈,克日入京,一面力辞协办大学士之职。上谕不准,曾国藩只好遵旨谢恩受职。

  曾国藩忙了几天,正想休息一下,忽见彭玉麟由江西到来,赶忙请见,向他道喜。彭玉麟忙逊谢道:“老师不必急替门生道喜,门生这次来此,就是来请老师代我奏请收回成命的。”曾国藩听了一愣道:“你的封爵本是应该,你的改授侍郎,巡阅长江,也与你的性质相宜,何以要我奉辞?”

  彭玉麟便又表示他不受赏、不做官的志向,还是曾国藩再三相劝,教他不必违旨辞谢,彭玉麟不好重违师命,方始承认巡阅长江大臣之职,男爵仍不肯受。曾国藩不便再劝,当即替他拜折代辞封爵。

  曾国藩又问起天国伪幼主洪福瑱在广信之事,彭玉麟答称,门生本要禀告,洪福瑱那幼贼,已由门生的部将缪栻,会同九世叔的部将席宝田两支人马,奋力进攻广信,洪福瑱不能立足,率部蹿逃石城,即由缪席二将追踪擒获,已经押解南昌,沈葆桢中丞因已奏请开缺在先,新任护抚刘仲良虽未到任,他却不肯负责办理此事,想来已有移文到老师这里来了。曾国藩听完,连连摇头太息道:“这真奇了,沈葆桢已经和我在斗气,从没公事来往;倒说连左季高,也不知听了谁的谗言,现在背后,对我大有烦言。”

  彭玉麟很诧异的答道:“沈葆桢中丞,他是因为老师曾有一奏,提及敕书之话,因此急急奏请开缺;既是奏请开缺人员,不肯再办公事,犹可说也。怎么左季高本是我们自己人,也会来闹意见。”

  曾国藩听说,忽又微微一笑道:“季高大概只忌我一个人的功位在他之上,其实何必呢?”

  彭玉麟道:“这末那个洪福瑱,久押南昌,老不办他,恐怕不妥吧。”

  曾国藩蹙额的答道:“仲良已经到此多日,他因他的门人徐春荣,被我派往婺源去打那个四眼狗去了,他就不肯一个人先去到任。不然,洪福瑱的事情,自然交他去办。”彭玉麟笑上一笑道:“徐杏林很能办事,固不必说,不过仲良这人,对于他的这位门生,仿佛像个奶妈一般起来,岂不好笑。”

  彭玉麟说到这里,又问曾国藩道:“徐杏林出发多久了?”曾国藩道:“昨天已有飞报到来,说是四眼狗陈玉成,业已被他生擒,我就马上派了此地候补知府李宝森,前去将陈贼押解进京,因为此贼的罪案,真也太大了。”

  彭玉麟道:“这是要从河南走的伏线。”

  曾国藩点点头,不答这话,单问已将李秀成正法,办得可是?

  彭玉麟道:“办了也好,省得养痈成患。”

  曾国藩很快乐的说道:“我们师生两个的意见,倒是相同,只有徐杏林不甚以杀李秀成为然。”

  彭玉麟道:“他的眼光本远,大概恐怕多费军饷,多伤士卒,也有理的。”

  曾国藩道:“等他回来,仲良就好前去到任。现在捻匪又在六安英山、太湖一带闹事,很麻烦呢。”

  彭玉麟问道:“老师为何不命塔齐布前去办理。”曾国藩听说,微徵喟了一声道:“你还在记得他呢,可怜他是连封爵的上谕,都没有福气看见,早已病死了。”彭玉麟听了,也为伤感不置。

  曾国藩还待有话,忽见一个戈什哈走来对他轻轻的咬上一句耳朵道,姨太太请大人进去洗澡,曾国藩把头一点。彭玉麟忽见一个戈什哈在与曾国藩咬着耳朵讲话,谅有什么秘密要公,便即告辞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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