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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众绅矜听说,只好又诚诚恳恳的叮嘱一番而退。

  罗抚台一等众绅矜走后,立即命人拿了愚弟帖子,去请李定太到衙谈话。并且预先传谕文武巡捕,说是停刻李大人到来,须得升炮。

  照前清的仪注,抚台是例兼着兵部侍郎衔的,总兵应该归他节制;既有上司下属之分,总兵便须落官厅,上官衔手本。抚台和他客气,进见以后,抚台方命请轿,开麒麟门,升炮送客,所以总兵去见抚台,谓之软进硬出。软进者,总兵的轿子停在上堂外面,先落官厅,后上手本,自居下属之礼。硬出者,抚台因他乃是二品大员,却用并行官阶之礼待之。那时的罗抚台竟以硬进硬出的仪注相待李定太起来,无非要他去挡前敌,保守杭州城地而已。

  李定太一见罗抚台如此相待,心里早已透亮。及听罗抚台请他率兵径出独松关前去扼守泗安、东亭湖两路,于公于私万难推托,只好一口答应。

  哪知藩司筹拨出发之费,耽搁了一天;李定太守候运兵船只,又耽搁了一天;到了湖州,又多住了一宵;尚未赶到泗安,已据探子报到,说是泗安、东亭湖两处相继失守。李定太闻报,只得改援安吉。及至赶到安吉,安吉又已失守。连连下令退却。已经不及,便在梅溪地方,算与李秀成的军队打了一仗。无如李定太的人数,仅止二千;李秀成的人数却在二十万以上。寡不敌众,当然吃上一个大大的败伏。急又下令退守湖州,刚刚扎好营盘,第二天的拂晓,李秀成的部将陈坤书、李尚扬,已来进攻。第一个要隘的青铜桥,守兵只有三百人,不战而溃。

  陈坤书、李尚扬跟踪进扑,势甚危迫。李定太忙与绅士赵景贤、湖州府知府瑞春、归安县知县寥宗元等人,一同登城守御。大家犹未议出办法,陡被敌军的一颗落地开花大炮,轰隆隆的一声,不偏不正的恰恰打在青铜门下,立时击毙官兵二百余人。李定太首先吓得牙齿打战的向着众官说道:“长毛的大炮厉害,我们血肉之躯,怎么可以抵挡。”李定太一边说着,一边就想避下城去的样儿。

  赵景贤本在曾国藩军中干过大事的,只因受过李秀成的好处,曾经设过誓的,以后不与李秀成直接作战。曾国藩倒说他有义气,知信守,准许他不与李秀成直接作战。可是京中的一班多嘴御史,不肯放他过门,狠狠参上一本,赵景贤便得军职永不叙用的处分。他就看破世情,飘然的回到湖州家乡,原想终老林泉的了,不防敌军又来攻打他的乡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当时一见李定太讲出这般话来,立把他的双目一突,红筋迸起的厉声说道:“总戎一退,军心自必大乱,此城益发难保。日后果有甚么疏虞,总戎须担责任。此间中丞,我虽不能直接讲话,曾涤帅倒还相信我的句把言语。”

  李定太为人,本极刚愎,对于一个永不叙用的赵景贤,本来不在他的心上。起初瞧见赵景贤对他那种凶相,已经大为不然;再加怪他扰乱军心。正待发火的当口,又听到赵景贤说出曾国藩的字样,方始软了下来。陪着笑脸说道:“赵大人不必发火,兄弟若不重视贵处,何必前来拚命保守。不过我们大家站在此地,若被大炮打着,倒犯不着。况且赵大人又是一位磐磐大才,将来必要大用,应该留着此身,以报国家。快快同了诸位,去到敝营,商量御贼之法才是。”

  廖宗元也怕李赵二人,闹了意见,官绅不和,更加不妙。赶忙一手一个,拉着赵李二人下城,一同走到李定太的营内。

  大家正在打算赶紧招募乡勇守城的时候,忽据探子飞报前来,说是记名总兵曾秉忠曾大人,亲自率领长龙炮船六十艘已由吴口震泽,衔尾鸣鼓而至,军容非常壮盛,一到青铜门外,便与长毛大打一仗,长毛不能支持,已沿太湖直趋夹浦去了。李定太听了方在大喜。

  廖宗元却跺足的说道:“这样一来,省垣危矣。”李定太不以此话为然,正想有所辩论。

  廖宗元道:“李大人不必争辩,但愿省垣安稳,那才一天之喜,倘若被我料中,浙省人民便无噍类矣。”

  湖州府知府瑞春插嘴道:“李大人要在此地保守城池,不能兼顾省垣,如何是好?”

  赵景贤踌躇道:“这倒是桩难事。”

  那时李定太的私心,本也不想回省,索性向众位官绅讨好道:“兄弟既受罗中丞的嘱托,来此御敌,自然只好专顾此地。”大家听了,也没别的办法。

  谁知没有几天,即得省城失守的信息。

  原来罗抚台自从打发李定太出省之后,满望李定太能将长毛击退。只要泗安、东亭湖两路未失,省垣还不碍事。不料李定太一出省垣,罗抚台即据四处探子分头去报,说是李定太尚未赶到独松关,泗安、东亭湖等处,已经失守。长兴县是十三那天,被贼攻破。武康、良渚等处是十七那天被贼攻破。罗抚台一闻这等信息,只是急得跳脚,但是一无办法。

  正拟飞檄苏皖赣几省乞援的当口,又据抚标中军罗丹忱面奉,说是今天黎明时候,武林门外忽有几十个本地土匪,闯进城来,标下正待亲自前去捉拿,究又不知去向。罗抚台听说,皱皱眉头道:“土匪虽没长毛厉害。你们职守所在,也应该仔细一点才好。”

  罗丹忱尚未来得及答话,统带宝胜勇的候补道陈焕文,不待传见,早已慌慌张张的走入,对着罗抚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回大帅的话,职道刚从武林门前经过,瞧见数十骑贼人,很似长毛的样子,官兵都当他们是土匪。大帅快快下令关城为妙。”

  罗抚台听了一吓道:“这还了得。”说着,一面急拔一支大令交给罗丹忱,命他飞马前去知照四城城守,赶紧关城。一面又命陈炳元再去打听,即行来辕禀报。

  当时陈炳元去了未久,又来禀说道:“职道业已探得确信,贼人探得昨天是观音诞辰,本城城门,照例通宵不闭,原打算就趁那时杀进城来,却未知道杭城规矩,游夜湖是在十八晚上的。幸亏贼人算错一天,错过机会。但是现在已将武林、钱塘、涌金、清波等门,团团围住,杭垣仍旧可危。”

  罗抚台不待陈炳元说完,急又摇头搓手的说道:“罗中军所司何事,贼人业已围城,还来说是土匪。”

  陈炳元接口道:“大帅此时怪他,也已不及。现在只有赶紧调兵守城,方为正办。”

  罗抚台听说,立传三司一府两县,商议办法。等得众官到来,杭府何绍祺首先说道:“卑府刚才据报,知道四面围城的贼人不下七八万人。我们城内,得有抚标各营兵士二千,运司盐丁五百,协防局团勇三百,姚都司发科所带的福胜勇五百,臬司所部亲兵营四百,一共算来,不过几千,怎么能够守城。”

  罗抚台忙问盐运缪梓杰道:“兄弟曾留江南大营过境的兵士二千,札在城外,不知可还能够调进城来么?”缪运司忙不迭的摇头道:“八城已闭,如何能够调进城来。只要不被贼人击溃,就算幸事。”

  臬司段光清接口问罗抚台道:“司里知道大帅曾经奏调湖北道员萧翰庆,率领本部训字营援浙的么,怎么尚未到来?”

  罗抚台一听此话,不禁气得紫涨了脸的说道:“张芾张钦差,真正不是东西。倒说一见萧道员率兵过境,硬叫留下,帮他防堵,②置我们这里于不顾。”

  藩司王友端道:“大帅不必动气,现在气也无益,还是赶紧调兵守城要紧。至于城防经费,司里无论如何为难,三天之内,至少可以筹出三千。”

  当时王藩司的一个千字,刚刚离嘴,陡然听得坍天塌地,轰隆隆的几声炮响,夹着街上老百姓的一片哭声,使人闻之,心胆俱碎。

  臬司段光清,运司缪梓杰,杭府何绍祺一齐说道:“事已危急,司里卑府等等,就去各自调兵,守城应敌再说。”罗抚台双手乱拱的答道:“很好很好。今天的事情,只有仗诸位同寅费一费心的了。诸位走后,兄弟就去和将军商量,请他统将旗兵调出。”

  及至三司一府两县,以及都司姚发科等人,统统上城之后,适有宁绍台道仲孙懋率领兴勇二百名,来省助防。因被天国军队围攻,幸由旗兵开城,方得进来。

  这样的一连死守两天,曾国藩那边的援浙军张玉良率部五千,首先赶到。副将向奎,率前锋兵士一干五百人,由平望取道海宁,也已到来。李定太因恐省垣失守,究竟说不过去,又与赵景贤一同来援。三路人马一齐到达,札在清波门外。敌军素惧张国梁的威名,一见张字旗号还当张国梁到了,于是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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