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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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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决堤了!” 喊声、哭声、骂声、风声、雨声和浪涛声组成一种吞没一切的浑响。一百余丈的决口像个张开血盆大嘴的猛兽侵吞万物,汹涌的河水一泻千里,辽阔无垠的中原大地一片汪洋,滔滔洪水中,开封城像一条风雨飘摇的小船。 河道总督文冲被王鼎撤职了,但这汹涌的河水并没有撤去。王鼎作为工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他却很少亲临现场督办河务,治河的具体措施几乎等于零。 面对这汹涌的洪水,王鼎坐卧不安。他站在开封府西门城楼下,遥望西北无垠的浊水,一筹莫展。随行的官员见钦差大人那愁容满面的样子,谁也不说一句话,都默默地跟从在身后,从南城到东城,又从北城到西城。 摹然,王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只是一闪而过。他从内心在否定自己的想法,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回到开封衙门府,王鼎召集各地官员,商讨治水问题。 “众大人,皇上派遣微臣前来开封督办治黄,但卑职久在京都对此了解甚少,各位官员都在本地在职多年,应出谋划策,共商治水之策,以期退水安居,归田于民,让流离失所的百姓早回故里,我等也无愧于圣上的恩典。” “王大人,先别说治水救民,我等先想想自救措施吧!”开封府伊奎庆率先开口说,“开封已是一座水城,外围积水浸没多深,万一围墙被冲倒,大水一拥而进,自己都救不了,何以救民于水火?” “奎庆大人言之有理,我们先考虑如何撤出开封,寻找安全所在,然后再想法疏导洪水。” “这样也不好。身为朝廷命官,不能先为个人安危着想,也应为广大灾民考虑,‘先天下之忧而忧’嘛!” “干脆放弃开封,将百姓迁至洛阳,另立府伊如何?” “洪水如此之大,水势这样凶猛,如何能堵住缺口?不如让黄水自行横流,待严冬之际,河水结冰,再设法补填缺口,岂不更节省人力、物力?” 王鼎对众人的议论很失望,但他没有说一句斥责的话语。沉默许久,才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一下众人说道:“卑职已向皇上上一份奏折,恩请皇上调派一人前来协助卑职治理黄河,具体治黄措施待那人到来再作议定!” 王鼎话音刚落,下面就有人小声说道:“就是大禹再生,这黄水也无法根治!” “听王大人的口气,似乎对那人挺有信心。” “到底那人怎样?就怕见了咱开封的大水也不愿来呢!” 王鼎听不下众人的议论,他独自起身离去。心却像这开封城外翻滚的浪花,我领衔保奏皇上都不恩准,这次上书,皇上真的能够答应吗?万一圣上仍不准怎么办呢?并不是我王鼎讲私情为朋友开罪,他是无辜的,这里的百姓需要他,朝廷也需要他,而如今如果这老友不能到来,何人能治好这涛涛洪水?我王鼎有何能力救民于水火?为臣不能为君排忧解难,为人不能给朋友以危难相助,我王鼎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02 他想到了死,以死上谏皇上,让皇上觉醒,用死来尽忠圣上,报答皇上的恩典,也以死回答友人的知遇之情。 紫禁城养心殿 道光一个人独坐在御案前,面对王鼎的奏折,心却像这窗外的雨夜。近处阴雨沙沙,远处,沉闷的雷声在滚动着,不时有犀利的闪电撕裂这沉沉的暗夜。 道光来回踱着,小太监躲在里房,见皇上忧心忡忡的样子,也不敢上前说话。道光清瘦的身影在长明烛光的辉映下,显得更加孤独和寂寞。 他再一次坐在御案前审视着王鼎的奏折:“陛下万岁,万万岁!臣王鼎离京赴开封督治黄水。由于夏雨连绵,黄河暴涨,祥符决堤近百丈,整个开封一片汪洋,如此洪水浸吞良田万顷,受灾饥民数以万计。臣才疏智浅,无力治黄救民,敬请我主明察,治臣不治之罪,臣无憾也!但臣保举一人,定有治黄良策,此人乃是行于充军伊犁之旅的林则徐。抛弃林则徐东南禁烟的功与过,念及昔日治黄之绩,林则徐犹有可取矣。臣思量再三,现开封洪水,满朝文武,非林则徐不可也!圣上不为林则徐考虑,应以开封水深火热之百姓着想,敬准臣奏,火速调派林则徐到开封协助臣治理黄河,将功补罪,若黄水不退,决口不堵,圣上再降罪也不迟,恳请皇上恩典。臣王鼎叩谢圣上万岁,万万岁。” 道光清楚林则徐治黄方面的政绩与能力,他明白林则徐是可用的。第一次出京私访初遇林则徐时就委以治黄重责,他不负圣望,将黄河治理得多年平安,开封一地也风调雨顺。而调离林则徐后不几年,黄河又一年年泛滥。他本打算将林则徐从湖广调任开封,但东南沿海却急需他去。可是林则徐的禁烟却禁出国祸,治他的罪是为了削平这外难,也是为己寻找替罪羊。但王鼎不识时务,一而再,再而三为林则徐求情,朕岂能饶恕?否则那皇上一言九鼎的威信何在?君王的面颜何在?可这一次不同了,黄河在呼喊林则徐,开封的百姓急需林则徐这涛涛洪水和这绵绵阴雨都似乎在呼唤林则徐。难道这是天意?果真如此,朕虽为一国之君岂敢逆天理而行? 道光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谕旨一封,准备派人疾驰星夜追赶西行的林则徐。 道光放下手中的笔,心却没有放下。抬头看看眼前这一用战事失利的告急文书,道光在风雨中感到一阵心悸,大清的江山似乎也在这电闪雷鸣中摇曳。“靖逆”将军不能靖逆,“扬威”将军无法扬威,洋人的枪炮像这黑夜中的雷声,敲击着道光的心。他恨透了洋人,也恨透了林则徐,是林则徐引狼入室,但这真是林则徐的错吗?不禁烟呢?烟是一定要禁的,但林则徐惹怒了洋人。充军是理所当然,如今调回开封戴罪立功也是理所当然。这一点,道光想通了,心气也平和了许多。但东南沿海的战势为何一败再败,他始终想不通。长龄死了,武隆阿死了,如果他们不死呢?是否也同平叛张格尔一样九战九捷,八百里红旗告捷,而现在却不能再有武门受俘的荣耀与辉煌。那也许是终生的最大乐事。每当想到午门受俘,道光掩饰不住内心的快乐。而现在,想起此事也笑不起来,这节节惨败的战局,早已将昔日的辉煌扫荡殆尽。道光只想哭,却又哭不出眼泪,泪早已哭给了母后、额娘和父皇,更有那想起来就心痛的全皇后。 母后及朝中诸臣已多次催他立后了,但他一直没有再立皇后的心思。在他心目中,全皇后已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位皇后,曾经的誓言和今日的思念,都把他的心随同那拥抱过的女人一起埋葬。他觉得,重新立后是对孝全皇后的伤害。也是对他自己的伤害,更是对皇儿奕詝的伤害,况且,这三宫大院众多妃嫔宫女中,谁又有资格为皇后,为天下之母呢? 开封,汪洋中飘浮的小船终于在洪水中成为一块水中孤岛,终于保住了,百姓也找到能够安身的家。 水退了,千顷波涛又成为良田。逃之复返的百姓群聚来到祥符缺口,顶着袅袅香烟向那消瘦的身影跪拜。王鼎露出欣慰的笑容,尽管笑容是疲倦的,也是沾满沧桑尘埃和浑浊水珠的,但这毕竟是笑容。他冲着忙碌不休的林则徐笑笑,招呼说:“少穆兄,百姓拿你当神一样焚香祝拜呢!” “这哪是感激我,分明是感激圣上,感激王兄。” 林则徐嘴角虽挂着笑意,心却是灰色的,这是戴罪立功。他日夜操劳在堤坝上,忘我地工作,很少讲话,只有不停劳作和沉默。他在压抑心头的哀伤,他想以忙为乐,用劳动去折磨疲劳的心,只有在忙碌中,他才能不想自己。有时,他想到死,用生命来献身这堤坝,向圣上表明心迹,在这黄河堤坝上劳累而躺下,永久地躺下,用行动为事业划一个符号。可他太坚强了,并没有倒下,相反,却同祥符缺口的大坝一样,站起来了。 黄河不再是瞎眼的巨蟒,它有了自己道路,黄河已不是脱缰的野马,缰绳被牢牢握住。黄河,发怒的黄河安静了,像个酒醉后不再四处乱跑只能安静睡觉的醉人。 祥符堵口也竣工了。整个开封府如同过新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欢笑,焚香放炮。盛大的庆功宴会在开封府衙门大厅举行,王鼎差人几次来喊林则徐入席,他不愿去,他只想静静地躺下好好睡一觉。几个月了,他没有睡个安稳觉,不!也许好多年了,他都没有睡个舒心觉。 林则徐静静躺在硬板床上,想着心事。河治好了,皇上会放过我吗?自古君主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鸟雀尽,良弓藏。当今皇上如何呢?林则徐隐隐觉出自己的命运,他不想往下想,用心对待皇上,用心对待百姓,问心无愧就是了。 林则徐刚要入睡,王鼎推开房门。 “少穆兄,庆功之宴已摆好,就等你老兄了。” “王大人,我是罪人不宜坐在这庆功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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