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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03

  今日一早,黄爵滋因送喜兰姑娘,故此招来吴子序二人前来寻他。喜兰姑娘也是他打抱不平时所结识的。一日黄爵滋刚从宣南诗社出来,路过街头,见有几个地痞无赖正在欺侮一位异地来城寻亲的姑娘。黄爵滋就救了那姑娘,并帮她寻亲。谁知亲戚已经搬走了,且她也没了盘缠,无奈只得在京城盘桓几日,黄爵滋就暂时收留了她。闲来无事便经常带她出入宣南诗社,那姑娘叫喜兰,人也比较聪明勤快,不几日就和宣南诗社的人熟悉了。里面的人也都很喜欢她,把她当作女儿对待。可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昨日家乡来信催她回去,于是黄爵滋给了盘缠送她回去。

  黄爵滋送走喜兰后,正往回走,就碰见吴子序二人,三人说说笑笑的朝宣南诗社的方向去了。

  三人走了,北京城门口依然熙熙攘攘,在官府张贴的布告前依然有不少人张望着。不久又见两人从城里走出来,那两人不是别人,而是太常寺卿许乃济和大学士王鼎。两人穿着便服,一人牵着一匹马,默默地走着。到城外距城门一箭之地,许乃济停住了脚步,对王鼎说:“不用送了,王大人请回吧!”

  王鼎仰面朝天深深呼出了一股热气,缓缓回头对许乃济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一走,不知我们今生再相逢之时又在何方。许大人,你也要多多保重呀!”

  许乃济意犹未尽,苦笑道:“以往读到古人所写的送别诗,对其中深意总是捉摸不透,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对诗人与友离别那种感触总是体会不出来。而今轮到自己的时候,才深深感到送与别是那么的无奈,在背后又隐藏着多么浓厚苦楚啊!”

  王鼎看到许乃济这样地痛苦,劝道:“许大人,你想得太多了。俗语说得不错,伴君如伴虎,这次皇上把你调到四川之地,对大人你来说却也未始就不是一件好事,山高皇帝远,更有利于成大业。再说大人你在朝办事总也算得劳苦功高,这次皇上动怒,恐怕也不过是一时之气,等到皇上醒悟过来,或许还有转机召你回京,也未可知呀!”

  许乃济哈哈一笑,却不是张狂地笑,而是满含着心酸的苦笑,笑过后平静了片刻,就见他泪流满面地说:“召我回来,嘿嘿,王大人你莫安慰我了,看样子我这下半生是再也无法回京了。”

  未得王鼎说话,许乃济又接着说:“只可叹在我朝危难之时,我却无能为力,无法去辅佐皇上以成大事,真是一大罪人!苍天哪,你真是太不公平了,竟让恶人当道。使我深受其害救国无力啊!”

  说完双手掩面放声痛哭起来,王鼎见许乃济痛心的样子,不知不觉竟也流下了眼泪。

  良久,王鼎笼起袖子拭了拭脸上泪水走到许乃济跟前,安慰着说:“许大人不要伤心了,该起程了。”

  许乃济止住了痛哭,也拭了下泪水,沉重地说:“是该起程了。”接着又放声大笑起来,这下反把王鼎弄得莫名其妙。

  许乃济笑过后看了看愣着的王鼎,说道:“或痴或笑或颠或狂才是我辈的性情。大丈夫立足天地之间,还怕前面没有自己的路?王维所说的‘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调子未免太低沉了些,还是王昌龄说得好,‘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天下谁人不识我许某人。”

  说到这,立即走到自己牵的白马旁,从马鞍上扯下一个酒囊,回到王鼎跟前说:“在我离开京城之际,定要与王大人痛饮一番。”说着打开酒囊喝了几口,把它传给了王鼎,王鼎接过也喝了几口又传给许乃济,许乃济喝过后,猛地把酒囊扔得老远。

  然后许乃济转过身来,纵身跃上马背,双手合拳一拱,道:“王大人请回去吧,许某告辞。”两腿一夹,右手执鞭朝马屁股一拍,白马向前一纵,一溜烟向南方奔去。

  原地上只留下王鼎一人,望着许乃济的身影在扬起的灰尘中愈来愈小,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爵滋三人不长功夫转进一处胡同,就来到宣南诗社,朱红大门闭着,上面横着一道匾,长约两米,白字黑底书着:宣南诗社。门的两侧是一幅对联,上联日:崇武尚文,无非赖尔多士;下联曰:正风移俗,是所望于群公。口气甚大。

  黄爵滋走在前面,径自踏上门前石阶,伸手拍门,门应声而开。开门的小憧一见是黄爵滋,边转头朝院子里面喊去,“龚爷,黄爷回来了。”边走上前去伸手牵过黄爵滋的大白马。黄爵滋三人刚进院内,就见龚自珍自内院里走了出来,说着:“黄老弟,今天你可来迟了,又到哪里风流去了,说出来让为兄也乐上一乐。”说完哈哈一笑,接着就和黄爵滋三人井肩朝内院走。边走边问:“喜兰姑娘为何今日没有一同前来?”黄爵滋于是又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就进了内院,四人刚人花厅,就见十多个人或坐或立,围着正中一张镶着大理石的紫檀雕花圆桌,大说大笑。在这宽敞华丽而又喧闹的厅堂里,充溢着酒香和董炉飘出的檀香气息。在花厅东西两侧,用了四套相同的紫檀雕花短榻、台几和太师椅。隔出四个小间,面向正厅,若断若连。各小间布置不同:或以山石盆景取胜,或悬琴剑、列古鼎,或陈书画以悦情,或供鲜花以迎客,最宜于清谈品茶。梅花怒放,香气扑鼻而来,为这精致的小间平添了一派江南风韵。

  众人到齐后于是开宴。宴桌摆在大厅,三巡过后,龚自珍说话了:“黄老弟,以往你都是先来一步,这次却闹得我们等候了那么久,要先罚你三杯才行,不知众位以为如何?”众人一听,立刻喝彩鼓掌,满堂喧笑着齐声叫好。

  黄爵滋当仁不让,扫视一下一双双等待的眼神,傲然一笑,大声道:“好,拿酒来!”

  书憧赶忙奉上斟满美酒的银狐,他接过来,对着酒面轻轻一吹,然后宛若巨鲸吸川一样,几大口就吸去了觚中酒的一小半。这时,他仿佛来了兴致,一伸手撩开披风“咕嘟咕嘟”不歇气地开怀畅饮,直喝到头仰身倾,觎底朝天,接着又拿起方才书憧斟满的两触,片刻之间也一饮而尽。

  喝完酒豪放大笑一声,吟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好,多么豪迈的气魄呀!今日定要痛饮才好,不如我吟诗作对以悦酒兴,不知众位以为如何?”

  龚自珍一听正中下怀,喊道:“好!”

  众人见龚自珍答的爽快,一个个也不甘示弱,于是说:“这样甚好。但不知以伺为题?”

  “题材自选,但必须为七言绝句,且赋诗必得言志。”黄爵滋缓缓地说后又接了一句:“赋得好诗者,方许饮酒。”

  众人也都表赞同,于是赋诗饮酒。黄爵滋先行打头,吟了一诗,大厅里的人听了都声声称妙,于是他饮完杯中之酒。

  接着臧牧庵站了起来,胸有成竹地朝众人一笑,吟道:“廿年辛苦事寒窗,有志须登白玉堂。会待春江花月夜,闺中独看小儿郎。”众人也都跟着说好。龚自珍声盖众人,缓缓地说:“诗中前两句有些气势,而后面两句似乎有些低调。”

  臧牧庵凝神望着龚自珍,眼中有赞许之意,对龚自珍一躬着地说:“龚兄高见,实令愚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龚自珍只是微笑,并不和他客气。此后又有几人吟诗喝酒,一炷香的功夫过后,众人都多少有了醉意,诗作得更加精妙。

  这时候龚自珍也喝得醉醺醺的,该他赋诗了,他略一沉思,猛地拍案而起,大声吟道:“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众人听得正入神,龚自珍吟完,顿时在大厅里响起了一片掌声,吴子序待掌声平息下来说:“龚兄此诗的确不同凡响,依我之见,此诗在今日所吟诗中可算为诗首,各位认为如何?”

  众人也都含笑点点头,表示赞同。而黄爵滋此人向来直言快语,众人不做声时他缓缓地说:“龚兄诗作当然无话可说,不过诗中所说似乎有些不当之处,特别在前两句中。据我所知虽当今我朝处处存在危机,特别是鸦片如洪水猛兽一般侵入我朝后,更是如此。但皇上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对鸦片历来严禁,所令人惋惜的是方式虽对,但所打击的却不当了。”

  龚自珍对黄爵滋谈到自己的诗并没多在意,对黄爵滋提到鸦片的事宜却很关心,因此并不急于打断他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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