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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唉,别提了。走,我们边走边说。”在回寓所的路上,曼殊从头至尾将留云寺的情况向柳亚子讲了一遍,最后说:“亚子兄,你说可怕不?”

  柳亚子点点头说:“是够惊险的了,就在我这里歇息几天吧。”

  “好!”

  于是,苏曼殊就歇息在柳亚子寓所。他每天除了写诗,作画外,剩下的时间,便是研磨佛经,日子倒也过得消闲。

  一日,曼殊闲得无事,去黄浦江边散步。正悠哉悠哉地向前走着,忽然在江畔的铁栅杆旁,发现一熟悉的侧影,他即刻吃了一惊,再仔细看时,心中便恐惧起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欲行刺于他的大胡子。他此次来上海,就是为了躲避他。可是令人诧异的是,他怎么也来到了这里,是他已经知晓了他的行踪,正在跟随于他,还是一种天然的巧合,他十分疑惑,急慌慌地回到了寓所,冲着柳亚子说:“亚子兄,我必须离开这里。”

  “怎么?”

  “我在外滩那里又发现了那个人。”

  “真的吗?”柳亚子也很惊慌,“那怎么办呐?”

  “三十六计,我只有走为上计啦!”

  “别忙!”柳亚子说:“我有个朋友就要回四川了,他正渴望见见你,他一会就来,如有可能,你就跟他去四川吧,怎样?”

  “也好!”曼殊说。

  ……

  午后四点钟的时候,铃!铃!铃!客厅里响起了门铃声,柳亚子急忙将房打开,将客人迎了进来。随之冲曼殊大喊:

  “曼殊,快来认识一下朋友!”

  曼殊便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当他的目光和客人的目光相遇时,他几乎惊惧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大胡子。”

  柳亚子一愣,“怎么?”

  哈哈!那大胡子大笑起来,冲柳亚子说:“亚兄,不用介绍了,我同大师早有一面之缘了!”然后又向曼殊道:“大师,实在对不起,让你受惊了。”说着拜了一拜:“我这里赔罪了!”

  “怎么,你就是那个恐怖分子?”亚子问。

  “正是小人!”大胡子说着大笑起来。

  曼殊依旧疑惑不解,眼睛转动着,看看大胡子,又看看柳亚子,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位大胡子,叫雷昭性,也是个革命党人。他对刘师培早有怀疑,尤其是曼殊西游印度时,他觉得刘师培更加紧了秘密活动,至使国内革命运动连连受挫,江苏党人密谋起义,又遭端方镇压;陈陶怡、孙少候从东京受命秘密回国,也被逮捕……这些事情似乎都和刘师培有牵连。他将有些情况向革命党作了汇报,革命党经多方面查核,终于弄清了刘的内奸面目。刘师培异常狡黠,阴谋破露后,仓皇离开日本,悄然回国,于是躲进了端方的幕府。辛亥革命前夕,端方奉命调入川镇压革命,刘师培亦随行。雷昭性等四川党人都受到端方残酷迫害,早对其恨之入骨。辛亥革命后,各派代表至南京会商国事,雷昭性抵杭州,遇见曼殊,他风闻曼殊与刘师培过从甚密,误以为是同类人。一时怒从心中起,便寻机下手,曼殊留云寺“失踪”后,他也追踪到上海,见到陈独秀,说到此事,方知误会,从内心深处感到愧憾,得知曼殊住在柳亚子处,便特意寻机来谢罪:

  “大师,都是小人鲁莽,险些酿成大错,请您鉴谅!”

  曼殊听了他的讲述,便明了个中的奥秘,随之轻轻一笑说:“既是误会,雷君又何必介意,况且我对那些残害革命党的人也是深恶痛绝。”

  “大师,你这句话真说到我的心里去了。亚兄,为何不给我们弄点酒,让我们喝上两杯。”

  “好!”

  随之柳亚子就拿出瓶酒来,又弄了几个酒菜,于是几个人便畅饮起来。边饮,他们边谈着革命后的形势,谈到兴奋处,几个人的杯子自然就撞到一起,谈了一阵形势,柳亚子提议饮酒咏诗。

  “怎么咏法?”雷昭性问。

  “所咏唐诗必须和酒有关。”

  “那好!”柳亚子语音刚落,雷昭性就大吼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腾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好!”曼殊被雷昭性的豪爽气魄所感动,激动得竟然大喊起来。

  “到大师的了!”雷昭性连忙催促着。

  曼殊一笑,便吟咏起来:

  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盘珍羞值万钱。
  停杯投筯不能食,
  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
  将登太行雪暗天。
  闲来垂钓坐溪上,
  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好样的,看来歪和尚是条汉子,男儿就应该有这般胸怀。”柳亚子喜孜孜地说,顺便给曼殊又满了一杯酒。

  “这回该轮到亚兄的了。”雷昭性说。

  “是啊!”曼殊附和道:“亚子兄,请吧!”

  柳亚子笑了一笑说:“面对二位这般气魄、襟怀,我实在自愧弗如。我还是吟咏一首有情致的吧!”

  “亚兄再啰嗦,我们可要罚酒啦!”雷昭性瞪眼睛说。

  “对,罚酒!”

  “好好好!”柳亚子随即吟咏起来: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好!为我们三人的酒诗干杯。”雷昭性提议。

  “来,干杯!”

  于是,三个人的酒杯友好地碰在了一起。

  “哎,和尚!”柳亚子问:“这回你还走不走啦?”

  “还提这个茬干什么。”曼殊不好意思地笑了。

  ……

  辛亥革命的一段时间里,神州巨变,气象万千。曼殊无不浸沉在喜悦之中,他为革命的胜利而感到骄傲,对未来的前景而充满信心。他怀着欣喜的心情巡礼了上海、南京,他觉得世界的春天来了。

  曼殊毕竟是诗人,他观察事物,看待世界时,总喜欢将其推向极致,而一旦世界出现了差强人意的变化,他那份激情、喜悦就要受到损伤,从而变得沮丧和消沉。

  说来任何一场革命,也决不能像刮一阵风下一场雨那么轻易,同样,辛亥革命也是如此。在革命不久,国家百事尚无头绪之时,一些新的贵族便应运而生了,一些腐朽的东西便沉滓泛起,有人坐享其成,有人挥金如土,有人道貌岸然,有人攀亲结贵,有人偷机钻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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