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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师培写的!”

  “真是他写的?”

  “那还有假,我看他一笔一划写的,莫非……”何震有些不知所措。

  “何震,刘先生这事做得太过份了!”

  “怎么回事,大师?”何震惊诧地问。

  “刘先生怎么能干这种强奸他人的事情。他自己,不要说办《天义报》,就是办《地义报》我都不管,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和我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我扯上。我现在的全部精力都在《民报》上,根本没有别的心思,他把我也拉上,究竟是何种用心!何女士,你说?”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师培搞的这是啥名堂。不过,大师,”何震将话题略略调转了一下说:“你不用太激动了,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将你的署名拿下来不就完事了吗!这里,我先代师培向你赔个不是。”

  “何震,你好胡涂呀!”

  “那你……”

  “我必须找师培说个清楚!”

  二十四、癫狂岁月

  刘师培得知曼殊因启事之事而光火,就扮着笑脸来赔罪:说自己当时如何着急下稿,如何四处寻找而找不到他……等等。说着说着眼角还挤出几滴泪花,弄出几分挺委屈的样子。

  曼殊见师培这等样子,便摆了摆手说:“算了,刘先生,你不用再说了。”

  “曼殊,我这事做得实在欠考虑。”

  “先生,真的不要再说了。”

  “曼殊……”刘师培啜泣着擦抹一下眼睛。

  这一下,曼殊的心软了,胸中那些发火的话都悄悄消失了。说心里话,他还是挺感谢刘师培他们夫妇的。要不是他们,他几乎不敢想象来日本之后,他会怎样的生活,多亏他们夫妇照料他资助他,才使他有所安顿。每每想到他们对他的情份,他都有些感激涕零。但是刘师培在为人上的有些做法,他很不赞称,尤其是在处理和章太炎关系问题上的有些做法,他更不赞称。他觉得不是章太炎故意为难刘师培,而是刘师培处处刁难章太炎,除了表面冷淡、讥讽外,暗中还中伤、挖苦、诬陷,为此他常常愤愤不平。他能够容忍刘师培对他个人的过失,却难以宽恕这种近似妒妇行为的鬼魅伎俩。他已经打定一个主意,那就是,除一般朋友间应有的交往外,不再同刘师培进行事业方面的合作。他觉得他有自己的事业要干。他这个事业,不是一般人所能代替和完成的,是一项对整个人类都有益的事业,这个事业不是别的,就是《梵文典》的编纂工作。

  这项事业,自他西行归来,他一直都想付之于实践,可是几次都因其它事情相扰而未得实施。而今偶然听来的一个消息,一下促成了这件事的实现。

  东京的西南有一古寺,名叫金图寺,寺内有一高僧,法名唤飞锡,该僧可称得上日本佛门中的一位高人。曼殊对这位高僧非常钦佩,常常去那里和他讨教和交流。对于曼殊的来访,飞锡也非常欢迎。飞锡不像一般有地位有名望的僧人,他坦率真诚,从不故作深奥,更不谈那些故弄玄虚莫名其妙的禅机玄理。他喜欢谈的是一些极其平常平淡的世事之理。而在这些世事之理中极其自然地掺进些佛家的奥旨,有时三言两语中透着生与死的感悟,有时一句问话中蕴含着天与地的哲理……曼殊认为这才是智者,是佛门中值得景仰的大师。

  一次,曼殊又来拜访。闲谈之中,飞锡忽然问:

  “法师年前可曾去过暹罗?”

  “暹罗?到过!”曼殊答道:“小衲两年前西行朝拜,中途路过暹罗,还在那里拄锡近半年。”

  飞锡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随后转过头来,冲着身后唤道:“徒儿,将那暹罗之信拿来。”

  片刻工夫,一个小沙弥快步来到飞锡面前,施了一礼,将一封信递给飞锡。

  飞锡将信在手中掂了一掂,递给曼殊:

  “法师,你看看这信。”

  “暹罗城的信?是怎么回事?”曼殊不解。

  “啊,是这么回事:我的一个徒儿游方海外,路过暹罗都城,相识了一个老和尚。谈话中老和尚问起一人,说该人像当年的玄奘一样,曾西行拜过佛,并说出了该人的相貌特点,我那徒儿因你常来寺中,认识你,一听那特征,就想起了你。老和尚闻听大喜。临行,写了一信,让捎给你。你看看,就知道了。”

  曼殊连忙拆开信封,原来是龙莲寺乔磨长老写来的。见到长老的信,他就像见到长老一样,赶忙站起身来,向着西方,拜了三拜。对那位忠厚的异国老人,他有着特殊的感情,他觉得老人是他一生中难得的恩师之一。他打开老人家的信,悉心地阅读起来,信中最后说:

  “……我已染沉疴,自知黄泉在望……此生想来别无它憾,唯愿尔精进不懈,早成《梵文典》一书,切盼!”

  看罢老人的信,曼殊心中一片黯然。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便告别了飞锡回到寓所,当晚他就开始了编著《梵文典》的工作。

  梵文,前面已经说过,是一种似乎于天书的文字,它八转十罗,微妙傀奇,是诸教之根本,是诸字之父母……而曼殊对梵文,又有着天生的敏感和悟性。几年前,他在跟乔磨长老学习梵文时,就曾暗暗发誓要编著一本《梵文典》。他深深地懂得,若要发展祖国的文化事业,更广泛地吸收东方文化尤其是印度古文化中的优秀成分,让国人进一步了解外面的世界,就必须学习梵文,就必须为他们提供一本学习梵文的书——《梵文典》。

  编著工作一旦进入状态,曼殊便成了一台上紧弦的钟。他几乎分不清了白昼和黑夜,几乎分不清了初一和十五,整天整夜在那张矮桌上奋战着:饿了,啃一口馒头,渴了喝一口凉水。有一次,愤笔之中,口渴得要命,他下意识端起了水杯,仰头便抿了一口,水咽下去,方觉得味道不对,苦涩涩的带着辣味。这时他才猛醒过来,仔细看去,原来是桌上的墨汁被他喝了一口,照照身旁的镜子,自己禁不住大笑起来,牙齿和嘴角全变得黑糊糊的,样子很像魔鬼……就是通过这样几个月的奋力拼搏,于1907年下半年终于著成了此书。

  《梵文典》的内容,包括:决择分、字母(十三种)、字母汉音罗马音表、诸经释字母品、摩多、别体摩多、空点、涅槃点、体文、别体摩多附合法、求那、毘利地及半母音法、五声类别表、母音连声法、子音连声法、数字、联合子音字表、梵文法表,还附有《心经》原文及《那罗王谭》……由于曼殊编著《梵文典》,几乎断绝了和所有朋友的来往,至使一些朋友也对他产生了误解。那是完成书稿的第二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曼殊十分欣喜地捧着厚厚的书稿要去找章太炎、刘师培等人作序,刚过小巷,就碰见了陈陶怡。

  “小陈!”曼殊惊喜地叫一声。

  “啊,啊,你啊!”

  小陈是他成城学校时代的同学,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今天他如此冷漠淡然,使曼殊很不理解,他又叫了一遍:

  “小陈!”

  “这不是法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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