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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唉!”老妇人苦笑了一下:“吃了也是没效的,再好的先生也治不好我的病啊!”

  “娘!我知道,你准是又想哥哥啦!其实哥哥现在的处境决不能像山田巫师说的那样。”

  “惠子,你可不行瞎说的,山田在整个相州都是极有名的,你说说他哪次卦算得不准?!佐腾家丢车是他算出来的吧,公本家生儿子是他算出来的;那年河套涨大水,不也是他算出来的吗!所以,你哥哥,三郎的处境,他是不会算错的。”说着,老妇人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这个老妇人就是苏曼殊的娘——河合仙。

  一个月前,河合仙因梦见了曼殊,呼叫几声都没有回话,便心中起疑,就找住在村西的山田打卦,算算儿子苏曼殊的境况。

  山田是这一带有名的巫师,见河合仙心里这般急躁,就将打卦器具拿出来:那是一截桔黄色发着亮光的竹筒,筒端被一节钢丝缠绕着,正面刻有:乾、坤、坎、离,背面刻有:震,艮、巽、兑,中间刻着一对首尾相对的阴阳鱼。筒旁,放着五枚磨得溜光锃亮的铜钱。

  他腰板直直地端坐在一个大蒲团上,表情极严肃。问了三郎的生日、时辰,然后就极慢极慢地将铜钱装入筒中,一手便严严地捂住筒口,不见一丝缝隙,之后就摇晃起来,一上一下的,开始摇得缓,响声还有节奏,哗愣哗愣的,后来愈发急迫起来,响声连成一片,如急雨一般,待这激烈的响声进入高潮的时候,他猛然一下刹住,嘘出一口长气,随后腕子轻轻一抖,几枚黄灿灿的铜钱便扇面儿状地向外飞去,看了一下铜钱的字面儿及方位,之后便叨咕起来,金生土土生木,木生火,火火,土土,金金……叨咕约有十来分钟,突然便停住,脑门立时就暗淡了,说:“这个三郎凶多吉少。”

  “怎么个凶多。”河合仙更慌恐了,两眼直直地看着山田。

  “怎么说哪?”山田眨动一下眼睛,仿佛思索了一下:“这么说吧,这孩子或是在车前马后,或是水旁山涧……要出横事。”

  “真的么?!”河合仙说这话时嘴唇都颤抖起来。

  ……

  就是从这时起,河合仙便病倒了。

  “娘,你还是快把这药吃了吧。”惠子眼睛泪汪汪看着娘。无奈,河合仙只得将碗接了过来。这时,从楼外的老柏树上,传来几声喳喳喳喳的喜鹊叫声。

  惠子立时有了笑意,便冲河合仙说:“娘,你不说中国有个讲法吗,说喜鹊叫,喜事到。咯咯咯!娘,咱家准是有好事啦!”

  “傻孩子,咱家能有啥好事呀!”河合仙苦笑了一下。

  “我说一定有,娘!”

  ……

  “娘,你敢打赌不?”

  “好,有有。”河合仙依旧脸上一片愁容。

  就在这时,当当当,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惠子一边朝门前走,一边轻轻问着。

  “河合家住在这里吗?”门外是一个少年孩子的声音。

  打开门,惠子仰脸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材清癯的少年,他穿着一套洁净的灰制服,头戴学生帽,面颊被汗水滋润得略略发红,嘴唇稍显得干枯,目光却现着异样的光彩。惠子想了想说:“住是住在这里,不过她现在正患病在身,是谁也不能见的。”说着就要关门。

  “什么?”那少年一听患病二字,眼睛立时睁圆了,用胳膊奋力拔开惠子,就急着朝屋里走去。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惠子从后面急撵过来。

  可那少年根本顾及不上惠子在身后的拉扯、斥责,几步就进了木楼的里面。

  当他看见了病床上的河合仙,当他看见河合仙正在凝视自己的时候,这个失去了多年母爱的少年,再也控制不住了那海潮般的情感,“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深情地叫一声:

  “娘!”

  “啊!”河合仙两眼惊呆了,立即坐立起来。双手轻轻搬着少年的肩头,怔怔地凝视着,一忽儿,又用手掌擦抹了一下眼睛,自语道:“我这是做梦吗?”

  “娘,我是三郎啊!”少年两眼挂泪地看着河合仙。

  “难道……这是真的吗?”她边说边用手掌轻轻地抚摸着曼殊的面颊,渐渐地那只手掌开始抖动战栗,之后便延伸于胳膊上面,到后来,她说话的声音都战抖起来了:“儿子!我的三郎!”

  于是,曼殊便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眼泪,再也无法抑制了,像两股涓涓不断的清泉,它们在静静交溶着,蔓延着,倾诉着:倾诉着离愁别绪,倾诉着世事真情……

  就连站在身后的惠子,也感动得落下眼泪。

  七、樱山村恋情

  曼殊的意外归来,给河合家平添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河合仙脸上又重新有了笑容,屋里也又能听了惠子的歌声,曼殊也不顾旅途的劳顿,抄起画笔,描画这种喜悦,描画这种温馨,描画这种亲情……木楼内外,几乎有了过节一样的气氛……

  为了庆贺儿子归来,河合仙还选择一个吉日,买了很多菜肴,办了几桌酒席,把要好的村邻们都请来了。

  那是一个十五的晚上,月亮出奇的明,亮,黄灿灿的一轮像刚从水中洗过一样,明明净净地洒着清辉,映在地上,竟犹如白昼一样真切。风儿,是那么柔弱,吹拂着草梢轻轻摇摆,摇动着树叶哗哗作响,带动着炊烟袅袅飘浮,吹到人们的脸上,又是异样清新凉爽。

  酒,是傍晚时候开始喝的,一直喝到月上中天。每个人都有点醉意了,可是兴致还没有减去。开始玩了一阵喝酒的游戏:打棒、转碟……之后便挨家给曼殊献酒,献歌。临到川端家,人们都嚷着让良子出来跳舞。

  “跳一曲,良子!”

  “良子,跳一曲!”

  人们嚷着,叫着,拍着手。

  这时,从川端家的圆桌旁走出一个姑娘。

  曼殊抬眼望去,不仅一阵惊呆,姑娘的倩影是多么潇洒袅娜啊:纤细的腰身,丰腴的胸脯,高卷的发髻下,五官是那样鲜艳动人,鼻梁悬直,嘴巴小巧,红润的双唇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光滑而伸缩自如,默默中也有一种微动的感觉。尤其是那细黑的眉毛,不上翘,也不下垂,弯弯的如两道飘逸的云丝,极适中,极漂亮地映衬着下面黑亮亮的眸子,于是眉宇之间便闪动出美的光泽,她肤色白皙,又微微带着一层红润,月光之下,愈发显得妩媚动人。

  她款款来到花丛旁边的空地上,长袖轻轻一摆,随之便舞动起来。

  喧嚷的院落立刻便寂静了,只有风儿吹动花枝发着微微响声。人们的目光都被姑娘飞旋的倩影吸引住了。酒,不再喝了,菜,不再挟了,手中的饭碗,也顾不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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