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咚咚,锣鼓齐鸣,号角呜呜,喧声震天。夏宫中人们正在准备出猎,忽必烈已下谕旨,命马可打猎时随侍一旁。对这项殊荣,马可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他早早地收拾打扮完毕,等着出发的通知。
“要多多察颜观色,不要信口开河,得罪大汗。”尼可罗、马飞阿对马可的受宠又是高兴又是担心,不停地在旁嘱咐着。这时,仆人进来通报,真金太子派人给马可送来一套猎装。能得到真金太子的赏赐对马可来说可谓喜上加喜,他连忙换上这套精致实用的猎装,拔腿就走。
来自威尼斯这样一个精致水城的马可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狩猎场面。通常情况下,整整有一万鹰师随行,携带大批的大隼、游隼和许多兀鹰。这些人分为一二百人的小队,从各个方向进行狩猎活动,大部分的猎物被送到大汗那儿。还有约一万人左右的看守,分为二三人一小队,分散到彼此相距不远的地方。他们每人都有一个口哨和一块鹰的头罩,当必要时,用这样的东西便能唤回鹰群,使其免受危险。
属于大汗或贵族的每一只鹰,脚上都系着一块小银牌,上面刻着主人和看守人的名字,不至于弄错。如果鹰的发现者无法查明这只鹰的主人是谁,就把鹰交给一个“无主财物监护官”,其他失物也可交给这个官员,由他细心保管。要是有人拾到一种失物,而不把它交给保管官员,那人就会被当作窃贼受到惩办。失主一经向保管官申请,即可收回失物。这个官员的地点设在营地的最高地方,并用一面特制的旗帜作为标志,以便那些有必要和他接洽的人更容易寻到。
如此浩大的阵仗,如此严密的组织,叫马可惊叹不已。他驰马飞奔,迅速赶到忽必烈身边。
忽必烈坐在象辇上。这是一种架在四只大象背上的大木轿子,轿子上插有旌旗和伞盖,里面衬着金丝坐垫,外包狮子皮,每只象有一名驭者。在狭窄山路上行走或穿过隘口时,大汗独乘一象或乘坐在由两只象牵引的象辂里。
在忽必烈的身后,有许多用马车拉的笼子,里面关着狮子和猎豹,这些猛兽似乎已嗅到猎物的气味,焦灼不安地在笼子里踱步,不时打出响亮的鼻息。个大体壮的猎狗在马车旁奔跑,它们与猛兽已很稔熟,彼此相安无事。
围猎开始了,在方圆16公里的范围内,人们从不同方向驱赶飞禽走兽,包围圈逐步缩小,林子里不断窜出鹿、獐、野猪、野牛等,灌木丛里惊起一群群飞鸟,忽必烈吩咐侍从放开手中的猎鹰,这仿佛是一声号令,其余人也放开手中的隼,打开猛兽的笼子。一时间,秃鹰振翅高飞,搏击长空;狮子和猎豹一跃而起,追逐着猎物,其动作之优美,行动之敏捷,令人难以置信。上千匹骏马,上百头猎犬,雷鸣般呼啸着,人欢马跃,惊天动地,蒙古人的箭矢如飞,几乎人人箭无虚发。
跟随在忽必烈身边的马可看得目瞪口呆。但他也不甘示弱,取弓而射。这次围猎可谓大获全胜,满载而归。献给皇帝的猎物都先把内脏挖去,一批一批地装上马车。从这些猎物身上剥下来的兽皮,如果皇帝陛下认为合适的话,便留作军用品。
看见马可娴熟的弓马技艺,忽必烈大为惊讶,他问马可以前可曾打过猎。马可回答说来中国的沿途上曾打过一些飞鸟和小动物。于是,他又向忽必烈讲述他旅行途中所经过国家盛产的飞禽走兽,如在波斯帝国境内东部的起而漫王国产一种美丽而凶猛的隼,卡曼杜城罕见的大白牛、巴拉香王国的名马宝驹,大汗对这一切听得津津有味。
马可超人的记忆、广博的知识和他的能言善辩、聪明伶俐再一次给忽必烈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从其他侍卫们嫉妒的目光中,马可看到了自己受宠的程度,不禁有点飘飘然。
班师回朝后,忽必烈举行大型朝宴。有了上次朝宴的经验,马可不仅应付自如,而且透过一些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现象又注意到一些有趣的细节。他惊奇地发现大殿上贮酒的器皿是一个高达一丈七尺的大樽,人们称之为“酒海”。这架酒海内镶白银,外缕以云龙,形似方柜,柜中有精金大瓮一具贮酒,柜四角各置一小瓮,分盛马乳、驼乳等饮料。在列席酒宴的每两人前放置一把金杓,容量甚大,盛满酒浆,足够供八人或十人之饮。酒从酒海里舀出后即倒入杓内,人们再从杓内把酒倒入大金钟,随斟随饮。两人之饮竟要用供八九人之饮的器皿,可见蒙古人豪饮风气之盛。他不由得感叹,在威尼斯,最富有、最骄奢的贵族其豪饮滥喝的程度也无法与此相比,而在这儿,朝宴不断,这些贵族、重臣在殿上喝得烂醉如泥也能得到宽恕。马可注意到大殿的每道门都有两名体格魁梧的侍卫,手执棍棒,分别站在两边,目的在于防止人们的脚踏在门坎上,因为蒙古人认为脚踩在门坎上很不吉利,但喝醉了酒的人犯了这条禁例,却没有遭来一顿棍棒或被强迫脱下衣服,回家拿钱来赎回的处罚。
有许多侍从在皇帝和皇后周围伺候和料理饮食,这些人都用精美的面纱或绸巾遮住口鼻,防止他们呼出的气息,触及皇帝和皇后的食物。马可注意到坐在皇帝右边的真金太子面色苍白,无精打采,几乎滴酒不沾,真金发现马可在注视他,朝马可微微一笑,又对旁边的侍从吩咐几句,这位侍从走过来,低声告诉马可,真金太子命他明天去皇太子宫一趟。
马可感到一阵慌乱,但马上镇定下来,向真金鞠躬表示从命。
皇太子宫与皇宫的格局差不多,只是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的景致透出几分清雅和细腻。真金在书房而不是正殿召见他。他走进书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房中一排排都是书架,架上都摆满了书,恐怕有上千册。说真的,就是在教皇的府邸他也未见过这么多书。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桌面金镶玉嵌,桌上摊着一本书,左首放着雕刻精致的砚台笔筒,右首一支青铜古鼎,烧着檀香鼎盖的兽头口中袅袅吐出一缕缕青烟。马可向真金跪拜礼毕,抬眼望去,墙上挂着一幅幅汉字和用黑墨画的山水鸟虫,非常奇特。真金见他在注视墙上,便指着一幅字告诉他,这是宋代徽宗的字,他骄奢淫靡,不是一个好皇帝,被金人掳去,羞辱致死,但他写得一笔好字,翎毛丹青,瘦金体的书法,委实是妙绝天下。
马可对这一番话似懂非懂,他只是觉得奇怪,真金似乎很推崇被许多蒙古人瞧不起的南蛮人的东西。不过,虽然他不理解,但他也能用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的人的心态去体味其中所蕴含的浓浓的文化氛围,正因为此,他与真金愈谈愈拢,不知不觉已到中午时分。
真金留他用午膳,仆人呈上来的全是构成一幅幅美丽图案的精制菜肴,吃到嘴里鲜美异常,马可为此而惊叹不已。
太子宫的这顿午膳仿佛把马可带到了人间仙境,马可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真金,真金笑笑告诉他,这是原来宋宫御厨做的。真金仍是那种态度,对宋代皇帝的统治之道十分鄙夷,但对汉文化的精华照单全收。
饱餐一顿后,真金不知不觉中也谈到返回大都的事宜。马可还从未见过大都,对这趟迁移十分感兴趣,但真金的神情却是淡淡的,马可感到,这位体弱多病、好静不好动的太子不喜欢这种带有游牧民族色彩的迁移。马可所不知的是,真金真正讨厌的是将近半年时间在上都,造成大都城内皇权虚设、大臣专权的情形。
一年一度的大汗返回大都的迁移开始了。在开始之前,忽必烈采取蒙古人的习惯,命侍卫捧着羊肩胛骨到外面去烧,直到骨头变得跟炭一样黑,他再观察骨头是否被火彻底烧裂,如果是这样,他就可以出发了。马可从旁人那儿得知,如果骨头裂成横斜纹,或者上面露出小圆点,那他就不可行动。
看样子一切顺利,上都的夏宫里帐篷都拆卸了,毡毯全部卷了起来,家具什物也包捆好了。自始至终,鼓不断敲着,大汗忽必烈正要起驾朝着东南方向,向京城进发。
忽然,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隆隆,在马可眼里,这几声残雷给他在这里渡过的欢快的夏季打上了一个美妙的休止符。但皇宫里的人却不这么看,下雨会造成道路泥泞,行走困难,以及其他诸多不便,大家都企盼这场雨下不下来。
马可注意到一群黄道僧,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吟诵咒文,将一把把粉末投入火盆,燃起了一圈圈五颜六色的螺旋烟雾。
“他们在干吗?”马可问旁边人。“他们在驱散乌云,让这场雨下不下来,”有人答道。
马可不以为然地笑笑,他觉得由人去控制天气根本不可能。
好像在回答他一样,一些黄道僧正在竭尽全力使天气好转。他们头戴尖顶帽,上插鹰的翎毛,脖子上挂的小镜和护符在胸前摇晃着。他们围成圆圈,有节奏地走动着,一面敲着他们的金属鼓。时而,其中有些人发疯似地蹦跳着,好像想用拳头去敲击乌云,好将它们驱散。
奇怪的是,乌云真的给一阵和风吹散了,整个夏宫又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
这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后来马可又屡次见到这种要天下雨或停雨的仪式,他听人说这是喇嘛黄教的密传气功,神验无比。马可暗自嘀咕,这些人如果在威尼斯,必定会被法庭当作巫公抓起来,用文火烤死。但耶稣基督不就因为显示出类似于此的神迹而被人确定是上帝之子吗?马可不敢往下想,他决不能亵渎神灵。
后来,他发现这些黄道僧的法术并不是每次都灵验,只要不成功,他们就利用忽必烈大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这一发现叫马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不再会有信仰发生动摇这一档子事儿。
皇帝起驾离宫的场面极为壮观。数万名御林军在前面开道或殿后,皇帝仍坐着他那气势威武、豪华舒适的象辇走在中间,皇后、嫔妃和太子、诸王、大臣坐着由马、牛和牦牛驾的宫车跟在后面,有时则骑马。整个队伍逶迤延伸数公里,连绵不断。每经过一个州、府,县以上的官员都要在地界处肃立道旁,恭迎皇帝临幸。所经路线全有重兵把守,闲人不得靠近。
元代连接大都和上都的交通路线是最重要的陆路交通线。马可随忽必烈汗走的是西路,这是蒙古国时期的驿道正路,被人称为“孛老站道”,全长1095里,大致先沿着今京包铁路线至张家口,然后北上赴上都。在这条皇帝往来两都之间的专道上,设有24处“纳钵”,也就是一些固定的帐幕和房舍,供皇帝及其随行人员使用。这条专道别说老百姓,就是有些终生为官的大臣也未必走过。
一走出现为内蒙的地带,马可发现一片迥然不同的景色。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田连阡陌,炊烟袅袅。农夫在耕地,有的在放牧小群的牛羊,绿树荫蔽的房舍前,孩子们在嬉戏,老人在编筐补衣。与草原的粗犷和辽阔相比,这又是一种较为精致的田园风光。
天渐渐地黑了,所有的宫车都点起了灯笼,有大红灯笼,还有用白色灯罩的银灯,真是“烛炬千笼列火城”,煞是好看,就在这晚,马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条灰龙和一条火龙交织争斗在一起,最后火龙挣脱了灰龙的缠绕,腾空飞去。
在雄伟壮丽的大都面前,上都简直不值一提。马可无法想像一座城市居然会如此之大。从一进城开始,马可就只恨爹妈少给了他一双眼睛。巍然耸立的城门、笔直宽敞的街道、美丽多姿的钟楼和鼓楼,一切都让马可为之痴迷。道旁挤满了欢迎大汗北巡归来的人群,弦歌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的士兵面向人群排成一行维持着秩序。这万众欢庆的场面让马可热血沸腾。
大都的南部中心是皇城,大汗的皇宫。那是一座惊人宏伟的高地堡垒一般的宫殿,四周建筑着高大、牢固的厚墙,每一面墙长达一里。在四面墙角上,各立着一座华美的角楼,用做武器库。忽必烈的大队人马行进皇城正南面时,马可看见前面有五座高大的红色城门。中间一座是专供忽必烈本人进出的。卫兵们转动着巨大的门轴,吱吱呀呀地向里打开。
马可和其他怯薛一溜风从门中进了皇城,马可恍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它和城墙外对比,大有天壤之别。雄伟、华丽而高大的屋顶全是金色的琉璃瓦铺成,镌镂龙凤飞骧之状,光耀溢目。金钉朱户,画栋雕栏,墙壁都是大理石砌成的,闪闪发光。御花园内只见乔松修竹,苍翠蔽天,层峦奇岫,静窈萦深。太液池中红荷点点,岸边假山奇巧多姿,池前是一座森森华堂,堂前摆满了茉莉、素馨、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等马可从未见过的花木,只觉得馨意袭人,清芬满殿。由于只有万民之上的大汗才有权力使用鲜艳的颜色,所以城外的房子通通刷成灰色。相形之下,皇城色彩艳丽,使人目眩神摇。“上帝啊,我是不是到了天堂了?”马可在胸口画起了十字。
在这里,已看不到一个新崛起的游牧民族的草率和粗陋,看到的是上千年文明沉淀的精髓和多民族文化的融合——至于这一点,马可住的时间长了才慢慢体味到。
大明殿挤满了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人人都服饰华丽,保持肃静。
这在热烈欢呼之后,气氛显得有点压抑。
朝廷第一权臣阿合马出现了。他毕恭毕敬地向端坐在宝座的忽必烈跪拜下去。马可注意到他身材高大、瘦削,气宇轩昂,带有土耳其人的明显特征。马可奇怪地发现坐在忽必烈汗下首的真金太子紧皱眉头,一脸不悦之色。
因为尼可罗和马飞阿从未来过大都,一来到此地后,他俩就开始忙着找房子。一时半会儿买不到中意的,他们便租了“系官房舍”,即官府掌握的房屋。马可由于在宫中当差,就暂住在驿馆。
劳累了一天的马可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准备回到房间倒头就睡,做个美梦。可他一掀帐子,发现一女子坐在他的床上,着实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走错了门,连忙道歉,准备退出房间,谁知那盛装女子扑哧一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告诉他这就是他的住处。
她告诉他,她是高级妓女,被派来服伺他的。马可问什么人能得到这种待遇,那女子告诉他,一般是外国专使,尤其是负有关系大汗利益的使命的人。多半是因为马可长着一副欧洲人面孔,他们也把他当成是某国使节来招待了。马可不想去打消这诱人的误会,再说他也不是什么圣人,正好乐得和这位风情万种的女子度过一个销魂之夜。
这位妓女告诉他,大都约有25000名公开卖淫的娼妓,她们被很好地组织在一起,由一名总管负责,下面设有若干千夫长、百夫长具体管理。平日这些娼妓只允许在郊外,无故不得进城。
一个城市居然有如此数量庞大的娼妓,马可有点半信半疑。为此,他抽空瞒着父亲和叔叔偷偷到秦楼楚馆又实地考察了一番。
大都城郊的人口比城区的更多,各国的商人和来京办事的人往往都在城郊住宿,尤其是皇上在朝的几个月。在马可的眼里,城郊的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城内,宽敞的街道、华美的住宅、雄伟的大厦、琳琅满目的异国商品,这一切都令马可目不暇接。欧亚各色人等随处可见,简直成了一个人种博览会。大街小巷之中,时常可见一些浓妆艳抹、香气袭人的年轻女子倚门而笑,马可好奇地停下脚步伸头往院内张望,立马有几位女子围了上来,献媚卖俏,弄得他如痴如醉,销魂荡魄,待真的要拉他进门时,马可急忙挣脱而逃,留下身后一片叫骂声。
刚到大都的最初一段时间,三个人只要有空就四处闲逛,大都的一切对于三个威尼斯人来说都是极为惊奇的,完善的市政设施、丰富多彩的民间节日,都让他们赞叹不已。对于尼可罗和马飞阿来说,兴趣最大的莫过于去各类市场,牛市、马市、布市甚至炭市,一处不落。不过,当他们看到自己千辛万苦从波斯和中亚背来的丝绸珠宝竟然在大都随处可见时,三个人不免觉得有点丧气。
很快,中书省就命尼可罗和马飞阿到“斡脱所”任职。因为蒙古人不会做生意,也从来不想去做生意,所以常将金钱交给回回商人,令他们贸易以纳息,为避免纠纷,中书省特设了这个机构以加强管理。尼可罗和马飞阿对此大为满意,这不仅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的才能,同时又能公私兼顾。精明能干的尼可罗以很低的价钱买下了一座小宅院,又招了几个仆人,一家人总算安顿了下来。
马可除了在忽必烈身边当差之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太子真金和察必皇后处,察必皇后因为受忽必烈的母亲和鲁唆帖尼的影响,对基督教颇有好感,经常要马可为她讲圣经故事,马可总是尽其所能满足皇后的一切要求,他希望能尽快让皇后改信基督教,进而说动忽必烈,如果忽必烈能皈依基督,无疑是对西方世界的一大福音,教皇自会大加褒奖。马可对此信心十足,但尼可罗和马飞阿却认为没有什么希望,他们已经发现,忽必烈虽然对各种宗教都采取宽容的态度,可自己的信仰是不可动摇的。故而俩人不时给年轻气盛的马可泼点冷水,要他谨慎从事。
在太子宫中马可最轻松,在真金面前他很少有敬畏的感觉,对马可不明情况随口而出的话,真金常一笑置之。真金对圣经没有丝毫兴趣,只想听马可讲欧洲的历史和沿途的各种见闻,在这一点上,他和忽必烈倒是完全一致的。
晨钟在黎明中响起,又是上早朝的时候了。庄严而繁琐的礼节对马可来说已是习以为常。马可自豪地站在大殿内的一角,注视着肃立两旁的文武大臣们。
忽必烈依然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默然无声地听着众臣们的报告,不时简单地说上两句。在这种场合,阿合马总是主角,他有奏不完的事情。财赋税收、治安动态、赈济灾民……每件事似乎都那么紧急,这位在众人面前傲慢得意的阿合马讲起来有条有理,忽必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
退朝回宫的忽必烈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丝慈祥。可是今天他非常烦躁,马可紧张地站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命阿合马进宫!”忽必烈的语调低沉而急促。
刚出宫不久的阿合马又匆匆来到忽必烈的寝宫。“你任命的这些人送回来的报告颠三倒四,不成样子。不察民情,何以为官?”忽必烈皱着眉头看看面前垂手而立的阿合马。
“大汗,江南一带战争尚未结束,百废待兴。”阿合马试图解释。
“那西南一带呢?”忽必烈对阿合马的解释并不满意。
“四川境内战争刚刚平息,各地官员忙于稳定秩序,可能一时尚未顾及。再说他们是各守一方,多少受到限制,不如朝廷派人沿途考察。”
阿合马的提议显然甚合忽必烈的心思。“你看谁去合适?”阿合马没有吭声,用眼睛看看站在一边的马可,他总是把结论让忽必烈自己去作出。
忽必烈一回头,笑了起来,马可的精明能干、细心博学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吗?“马可,你去一次。”
突如其来的任命让马可既兴奋又紧张,能离开枯燥乏味的皇城去领略神秘而广袤的土地,这是马可的梦想。
按照阿合马的吩咐,临行前马可专程前往阿合马府邸。看着有点诚惶诚恐又面带感激之情的马可,阿合马颇有几分得意。“四川一带一直不稳,南宋的残余部队的抵抗是我们没有料到的;而云南又地处偏远,很难管理,六年多前,云南王忽哥赤竟然被都元帅宝合丁和行六部尚书兼王傅阔阔带毒死,政局动荡之程度可见一斑,直到三年前,大汗命赛典赤瞻思丁行省云南,情况才有所好转。马可,你此行的使命大汗已有旨意,多看、多听,大汗希望了解一切,而不仅仅是些干巴巴的公文奏折,明白吗?”阿马合滔滔不绝地说着。
“大人,请放心好了!”马可显得信心十足。
“不放心就不会多看你两眼了。”阿合马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禁哈哈大笑,“这是你出行的文书,沿途驿站自会安排。”
自从知道马可将作为大汗的使臣巡访西南,尼可罗和马飞阿非常高兴,马可能得到大汗的赏识,这是波罗家族的巨大荣誉。两人千叮咛万嘱咐,恨不能把自己所知的一切旅行知识和为人处世之道全塞进马可的脑袋里,直到马可不耐烦了,俩人方才闭嘴。
马可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装,带上一小队卫兵匆匆上路了。
路上的一切对马可来说都是新奇的。大都城外的永定河,舟楫往来,船帆如织,一片繁忙景象。雄伟壮观的卢沟桥横跨两岸,拱门优美的曲线、桥栏精美的雕刻,令这位生长在水城威尼斯的年轻人叹为观止。他恭恭整整地在随身携带的小纸簿上写下了四个字——“无与伦比”,除此之外,马可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这座大石桥。
过了卢沟桥,西行100余里,来到了涿州,在马可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向西,一条往东南直指蛮子省。马可不敢耽误时间,稍事休息就踏上了西行的驿路。
10天之后,马可一行进入山西,从冀宁(今太原)、晋宁(今临汾)、吉州,过黄河,长途跋涉近20天后到达陕西行省首府奉元路(今西安),又穿山越岭,爬山涉水,来到汉中平原,经过这片人烟稠密的大平原,向西骑行了两个驿站远,再次走入山区。20个驿站路程之后,马可终于抵达成都。
四川境内山清水秀,和陕西的黄土高坡迥然不同。尽管路途遥远,但是元朝的地大物博、名山大川都给马可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每到一地,马可都仔细地观察当地的社会、经济、民俗、物产等情况,当然宗教也是他非常感兴趣的,尤其是有聂斯托刺利基督教徒的地方就更不会放过。因为这对于教廷来说是很宝贵的情报。
自云南设立行省之后,与全国其他地区的交通条件得以明显改善,这为马可的西南之行带来了很大的方便。不幸的是从成都到云南的驿道是三条驿道中最艰苦的,当听说此道烟瘴生发、人马死损之后,每个人都大惊失色,然而经历了帕米尔高原和罗布大沙漠的马可并不以为意,正好藉此向大汗显示一下自己的才干。
离开成都之后,马可一行沿雅州(今四川雅安)、黎州(今四川汉源北)一直向西南方向前进。很快,他们进入藏边。这一带野兽出没,人迹罕至,满目荒凉,路上很难依靠驿站为他们提供给养。凶猛的野兽成群结队,出没无常,白天尚好,到了夜间,狂嗥四起,令人不寒而栗。每到宿营时分,马可就命士兵们去砍来许多大青竹。夜幕降临,他们就点起篝火,把青竹扔进火堆,青竹受热爆裂,发出猛烈声响,以此驱赶野兽。用这种办法,一行人得以免遭伤害。“这些商人们的办法真行。”马可暗自佩服,“以后回去时,如果能找到竹子,就不至于露营时要留人警戒了。”
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荒芜的地区,依靠途经的几个破败的小镇补充生活必需品。一路上常常整天不见一个人影,寂寞伴随着马可,此刻他真怀念远在大都的父亲和叔叔。等到第二十天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几个建在山岩高处的城堡,大家都欢呼起来。
随着地势的逐渐降低,他们进入农耕地域,无须再担心野兽的袭击了,不过在这里,马可一行竟然大饱了一次艳福。那天他们刚刚搭好帐篷准备过夜时,几个母亲就领着自己的女儿来到帐篷里,恳求他们接受自己的女儿。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他们个个目瞪口呆,谁也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里不重处女,一个女子如果婚前没有情人是会被人瞧不起的。这些女子和客商同居没有别的要求,只想得到一些小纪念品,她们把它带在身上,四处炫耀。到出嫁时,还将这些饰物陈列出来,以此证明自己的魅力,但结婚之后,男人就绝对不能靠近。
这种古怪的风俗真是匪夷所思,士兵们乐得忘乎所以,马可只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贯穿罗罗斯部居地,马可踏上了云南之地。他们不必风餐露宿,驿站提供了极为舒适的住宿条件,当然这是对西藏而言。
中庆终于到了。云南省治所在果然不同一般,这是一个和内地完全不同的地区,风俗习惯、衣着饮食都有天壤之别。行省平章政事赛典赤听说马可一行已到,特命自己的儿子都元帅纳速剌丁为他们接风洗尘。
纳速剌丁对马可如此年轻而独担此重任颇感惊讶,尤其听到马可一口流利的波斯语和蒙古语后大为高兴,真有他乡遇知音之感。几个人正喝得醉意醺醺时,有人来报,要纳速剌丁速去行省衙门。
“什么事?”纳速剌丁对搅了他的雅兴大为不快。
“缅军攻入镇西路。”
纳速剌丁大吃一惊,几分酒意一下跑到了九霄云外。“你去吗?”他转过头问马可,马可点点头,“来人,鞴马!”
行省衙门的大堂上,赛典赤已在等候他们。
“四年前,大汗命勘马剌失里、乞解脱因持诏书出使缅国,谁知一去杳无音信。还没向他们兴师问罪,现在倒反过来向我们进攻。”赛典赤愤愤地说道。
“那眼下怎么办?”纳速剌丁问道。
“你不用长矛弓箭能把他们请回去吗?”赛典赤对纳速剌丁吩咐道,“你带12000人马去,我看够了,忽辛会为你准备粮草的。”
“是,”纳速剌丁答应道。
“我可以去吗?”马可急切地向赛典赤要求参战,“我还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蒙古大军的雄姿呢。”
“你不怕?那好,就随队一起去吧。”赛典赤笑着答应了。
其实,马可的动机一方面是年轻人的冒险心理,另一方面他想亲眼看看蒙古军队的装备和作战情况,这对于西方世界来说同样是极为宝贵的情报,天赐良机,怎肯错过。
战鼓咚咚,马鸣萧萧,部队开拔了。蜿蜒数里的大军威武雄壮,浩浩荡荡地向前开进。纳速剌丁调集了行省大部分蒙古骑兵,再加上5000名土著军队,混合编成12000名的大军。细心的马可发现这两部分军队截然不同,土著军队一般都用短兵器,身穿藤甲;而蒙古军队则使用弓矢、铁矛,穿着用火烤干后的水牛皮和其他兽皮制成的盔甲。在长时间的急行军中,马可终于发现了蒙古军为何骁勇异常的奥秘。蒙古人吃苦耐劳的精神极其顽强,不惧怕任何艰难困苦,有时粮食一时接济不上,士兵们就用干马乳加水调成糊糊充饥,不然就用在森林里抓到的任何野兽当食物。蒙古军队的将领们总是身先士卒,走在各自队伍的前列;士兵们对军官绝对服从,有着高度的纪律性。行军时,部阵非常合理,队伍两侧和后面都有护卫队,不必担心敌人的突然袭击;部队不携带扎营的帐幕,只有极少量的炊具,这就使得部队具有极高的机动性。“这样的部队怎么能不征服世界。”马可暗暗感叹道。
四天之后,大军就赶到镇西路金齿部落地区,部队刚刚安下营寨,率队先行的一位百夫长匆匆来报,缅王遣大将释多罗伯率士卒象骑6万人已推进到前方20里处。听到这消息,马可心猛地往下一沉,他再看看中军帐中的将领们,个个都面有怯色。
“消息确实?”纳速剌丁依然稳如泰山。
“亲眼所见,我们悄悄随队观察了一天。缅军最可怕的就是象骑,大象身披铠甲,上面有小木楼,里面躲着四个手持弓箭的士兵,居高临下,威胁太大。”
纳速剌丁点点头,显然对这位精明能干的百夫长非常满意。将领们七嘴八舌地悄声议论,实力如此悬殊,大家一时都想不出破敌的高招。马可在上都就领教了大象的威严,以马对象能有几分胜算?年轻的马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纳速剌丁似乎没听见大家的谈论,埋头在看面前一幅巨大的地形示意图,不时向百夫长和一位当地的土官核对着什么。
“后退十里扎营。”纳速剌丁的命令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大家都用疑问的目光看着这位都元帅。
“你们想想,这里是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障碍物,怎么挡得住象骑的冲击。后面20里处是一块平地,右侧是一片树林,可以护卫侧翼,必要时可以退入林中,在树林里象骑无法很快行走,威胁将大为减弱;左侧是一条小河,同样可以减缓敌人的进攻速度,这样我们就可以集中有限的兵力对付他们,明白了?”大家恍然大悟。
部队拔营起寨,急速后撤。马可骑马走在纳速剌丁身旁,他现在对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元帅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人,我看此计还有一用。”一直沉默不语的马可突然说道。
“什么用处?”纳速剌丁有点好奇。
“缅军以为我们怯战而退,必然斗志松懈,骄兵必败,这一仗我们一定能赢。”
纳速剌丁瞪大眼睛瞧着马可,“好极了。”他用手一拍马可的肩膀,
“可惜我手下的将军们还悟不出来啊。”
云南的秋日依然炎热难熬,只是到了傍晚才凉爽下来。正和纳速剌丁坐着闲聊的马可猛然想起一件事,“大人,我觉得在队伍前面应该挖一条沟。”
“为什么?”纳速剌丁对这个提议有点莫名其妙。
“这条沟不用太宽,这样马能越过而象跨不过来,既有利于我们骑兵的出击,又可以挡住缅军的象骑。”
“高见,高见!”纳速剌丁连声感谢,“来人,命令所有人赶快去挖沟。”
第二天清晨,纳速剌丁刚把部队列好阵势,就听得前方传来人喊马嘶之声,缅军步步向他们进逼,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缅军,马可心里一阵紧张,他用湿乎乎的汗手紧了紧缰绳,努力定下心来。
随着缅军的逼近,队伍中产生一阵小小的骚动。“告诉每一个士兵,成吉思汗的英名不能丧失在我们手中!不要慌,胜利不在于人数的多寡,而在于勇敢和纪律。”纳速剌丁高声命令身边的传令官。
几百头大象冲在缅军的前面,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大地发颤。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飘扬,缅军士兵的呐喊声震耳欲聋,象骑势不可挡,直到长沟前才止住脚步。蒙古骑兵的战马从未见过如此庞然大物,吓得惊慌失措,有的站立狂嘶,有的掉头就逃,一时阵脚大乱,士兵们虽竭力控制也无济于事。
纳速剌丁见此情形,立刻下令让所有骑兵下马,把马一起赶入森林中拴好,然后令士兵们列成方阵,向象骑发起冲击,轮番开弓射箭。
象背木楼里的缅军士兵也奋力还击,双方万箭齐发,矢如雨下。队伍中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但蒙古士兵一步不退,顽强抵抗。
蒙古人从小长在马背上,弓箭是他们的随身之物。缅军士兵的箭明显不如臂力强大的蒙古人来得强劲有力。蒙军集中力量对准象队一阵猛射,丝毫不顾居高临下的缅军弓箭。片刻之间,大象周身中箭,活像一头头大刺猬。创伤的痛楚和进攻者呐喊声的惊吓,象群一下炸了营,它们四处乱窜,根本不听指挥,反而把后面刚刚列好阵势的缅军冲得人仰马翻,伤亡累累;一部分大象掉头冲入旁边的树林,粗大的树枝横扫象背上的小木楼,上面的士兵不是一命呜呼就是掉在地上爬不起来。
“吹号,上马,冲锋!”纳速剌丁的命令简短有力。
左右两翼的骑兵越过长沟,呼啸着冲入敌军。马可发现蒙古骑兵的马镫特别短,这样士兵们可以很方便地站起身来射箭。而且骑兵们从不与敌军混战在一起,从两翼出击,尽可能用弓箭射杀敌军。蒙古战马转向特别神速,这种高度的机动性,使他们能很快摆脱敌军的纠缠。在骑兵们的几度冲击之下,缅军伤亡惨重,阵脚大乱。
后面的缅军源源不断地向前冲来,他们跨过遍地尸骸,不顾一切地攻过来。“命令所有士兵冲上去,压垮他们。”话刚说完,纳速剌丁策马带头前进,中军的士兵们一看元帅亲自上阵,勇气倍增,个个奋勇当先。
马可带着自己的小小卫队也紧随其后,杀入阵中,霎时间,只见刀光剑影,肢体支离,血肉横飞,双方杀得难解难分,呐喊声、马嘶声,震天动地。
释多罗伯的将旗始终没有后退一步,缅军的增援部队仍在往前涌。但是他的骑兵已被彻底摧垮,溃散的马匹阻碍了步兵的前进,右侧的树林和左侧的小河使得人数占优的缅军无法完全展开队形,不利的地理条件制约了他们优势兵力的发挥。
临近正午,缅军终于招架不住了。释多罗伯带头后撤,士兵们一看主帅要走,顿时军心大乱,纷纷夺路而逃,蒙古兵紧追不舍,一直杀出20余里,缅军丢盔卸甲,一路狂奔。
此战虽然蒙古军队也损失惨重,但毕竟赢得了彻底的胜利。
“马可,你真勇敢,没想到弓马技艺如此娴熟。”纳速剌丁很感激马可,因为在混战中马可曾数次率卫队挡住了缅军骑兵从侧面对他的冲击。
“没什么。”血染征袍的马可还没从亢奋中平静下来,“大人,如果缅军主帅不在此地发起攻击,而是设计将我们引诱到空旷地带,以象骑作先锋,再展开左右两侧的骑兵,恐怕我们就难以脱身了。”
纳速剌丁听了哈哈大笑:“只可惜释多罗伯没有事先来请教你,否则我们真就麻烦了。”马可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此战不仅缴获了大量的军需品,还得到了200多头大象。得意洋洋的纳速剌丁命人将大象送到大都去向大汗请功。
回到干额,征尘未洗的马可向纳速剌丁提出要去缅国一次。纳速剌丁大吃一惊:“才和他们交过手,你去送死啊?”
“我此去是商人,从另一条路走,又没人认识我,怕什么?”马可解释道,“再说大汗的使命尚未完成,我有何面目去见大汗?”
纳速剌丁抓住马可的肩膀用力摇了摇:“真是条好汉。好,祝你一路顺风。”
马可带上自己的卫队,沿着商人们的道路赶赴缅国。一开始的平原地带还有一些小小的村落,不时能遇到一些商人来这里做金银交易,因为这里盛产沙金。再往前是漫无边际的热带雨林,沿途所经之处渺无人烟,只有象、犀牛和其他野兽陪伴着他们。足足用了15天时间,他们才走出森林。
蒲甘城作为缅国的首都很是繁华,当然和大都是无法相提并论的。百姓所讲的话,马可一句也听不懂,他也不想久留。有一双眼睛就够了。缅国留给马可惟一的印象,就是金碧辉煌、巍峨壮丽的弥迦罗塔。
在云南境内,马可又顺访了滇西大理地区和永昌(今云南保山)、威楚(今云南楚雄)等地,最后从中庆向东北方向出发,沿另一条驿道,穿过乌蒙部,由四川叙州(今四川宜宾)回到成都,然后原路返回,轻车熟路,虽然顺利,但也颇费了一番时间。
待马可回到大都已是1278年的1月了。
看到大半年未见的儿子从风雪中突然冒了出来,尼可罗高兴得手舞足蹈。三个人秉烛把酒,畅叙离别之情。
说着说着,尼可罗忽然发起了牢骚:“马可,我现在快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马可奇怪地看着父亲,马飞阿闷头直笑。
“为什么?”马可问道。
“云南一仗,你的名声朝内上上下下差不多众人皆知。别人一见我,就说这就是马可的父亲。怎么就没人对你说这是尼可罗的儿子,我还有名字吗?”尼可罗有点愤愤不平。
“马可成名,你伤哪门子心。儿子超不过父亲还有什么出息。”马飞阿在劝他哥哥。
“说着玩呢,高兴还来不及。”尼可罗端着酒杯笑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清晨,早朝尚未开始,马可已赶到宫中。退朝回来的忽必烈看到马可在内宫,大为高兴:“我的英雄回来了。”马可急忙跪倒叩头:
“此行全仗大汗天威所赐。”
站在忽必烈后面的太子真金背着手笑眯眯地说道:“马可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真金的玩笑弄得马可满脸通红。
寝宫里,忽必烈坐在卧榻上,细细地品着茶,真金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赐座。”忽必烈吩咐道。内侍拿来一把小凳子,马可叩头谢恩,侧着身子坐下来。
“你的报告我都看了,写得很好,有条有理,分门别类,清清楚楚,沿线的交通、物产、财政、货币,样样都有。”忽必烈显出十分满意的神情。
马可知道忽必烈特别爱听各地的风俗民情,而有些情况也不便写入报告中,正好藉此一并亲报,四川的野兽,西藏的麝香、像驴一样大的凶猛猎狗、兰列隼、神奇的巫术,云南的珍珠、绿枳石,金齿部落的纹身镶牙和女人生孩子男人坐月子的风俗,还有就是藏边和云南一些部落用自己的妻女待客的古怪习俗,听得忽必烈和真金津津有味,啧啧称奇。马可足足讲了有两个时辰,忽必烈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等马可讲完,忽必烈拍了拍手,一名内侍捧来一个托盘,上面金光闪闪,马可不敢细看。“马可,为了褒奖你的勇敢,朕特赐你一套质孙服。”
马可喜出望外,他太清楚这对于自己是一种何等的荣耀了。质孙服是衣、帽、腰带、靴子配套的,衣、帽、带上饰有珠翠宝石,专门是参加大汗举行的极尽奢侈之能事的“诈马宴”时穿的,只有勋戚、大臣、近侍才得以赐。能得到质孙服,不仅是大汗的恩宠,而且是社会达官显贵的一种身份。
“谢大汗隆恩。”马可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退出了忽必烈的寝宫。
“马可,”在出内宫的路上,真金对马可说,“大汗的重赐并非全部因为你在云南一战,还由于你冒险入缅,让我们知道缅国的一些情况;也由于你圆满地完成了这次使命。你没有辜负大汗的希望。”
“殿下,此行首先得益于大汗四通八达的驿站交通。没有它,很难会如此顺利。可惜所到之处大多语言不通,也只是浏览一番而已。”马可谦逊地说。
“你从局外人的角度去看,和久戍一地的地方官平日的报告是完全不同的。宋朝一个大诗人曾说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就是这个道理。”
真金的两句诗马可一时无法领悟。正当他低头苦思时,真金长叹一声:“唉,有的地方官竟然大字不识一个,只知画圈应付、花天酒地,这就是阿合马选派出去的好官。”
马可没有接这个话茬,他知道太子真金和阿合马不和。但父亲和叔叔曾经再三告诫,不能过多地卷入宫廷和朝内的纠纷之中,我们是奉教皇之命而来,在此为官并非最终目的,卷入过深,恐怕会有灾祸。这一点马可是始终牢记在心的。因此,在元朝的17年里,马可主要追随忽必烈左右,基本上没有参与朝内事务,除了后来那次血腥的宫廷之夜。
冬日的风虽凛冽,但也清纯,马可骑在马上,望着这片银色的大都,心里充满了得意和自豪。他紧紧缰绳,沿着行人稀少的长街策马而奔,一时大有冬风得意马蹄疾之状。
从此以后,马可得到了忽必烈的真正赏识,也得到了被人称作“马可大人”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