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人传记系列——

 

思想家卷——萨特

李利军   编著

第八章  母亲改嫁








  在12岁以前,萨特的家庭生活主要由清静、闲暇、融洽与舒适构成,萨特没有体验过创伤,也没有过任何心理负担。但当他即将从童年时代跨入少年时期时,他的生活被打乱了。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母亲改嫁了!

  不知是出于巧合还是另有原因,人类历史上许多艺术天才都不同程度地具有恋母情结——他们无比敬重、爱恋自己的母亲,这种对母亲的感情甚至影响了他们对待父亲的态度。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画家达·芬奇是个私生子,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却同父亲保持着对立。而关于名画《蒙娜·丽莎》创作成因的一种说法便是:那个模特儿只是他母亲的复本,因为她的微笑使达·芬奇想起来了母亲卡特琳娜。法国文学史上的巨人波德莱尔、普客斯特也有同样的倾向。前者幼年丧父,母亲改嫁,他与继父相处极不愉快;后者把母亲每晚给他的吻安看得如此重要,以致有一天竟因为母亲忘了给他一个吻而痛苦万分。而在萨特的一生中,母亲亦是极其重要的人;尤其是在从出生到现在刚刚跨入少年时期的生命中,母亲无疑是最重要的人。

  父亲的早逝使萨特与母亲双双落难到外祖父家,从此相依为命。因为母亲温柔、驯服的天性,也由于外祖父对待女儿和外孙的方式仿佛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两个孩子,萨特从小就不把母亲当作一个应服从的权威,而宁可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姐姐。家里有三间卧室,一间是外祖父的,一间是外祖母的,还有一间是“孩子们”的——萨特和母亲的两张小床摆在同一间房里。当母亲感到难于应付外祖母的挑剔、外祖父的严厉或自叹命运多舛时,萨特总是似懂非懂地倾听母亲的诉说,用他的小手抹去母亲脸上的泪珠,心里充满了爱怜之情。这时他会幼稚地想: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娶她为妻以便保护她。“妈妈”,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保证将来一定会尽我的一切力量来为您效劳。”

  萨特是母亲生活中的惟一中心。为了儿子能健康成长,母亲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对儿子可能有所帮助的机会。由于母亲的悉心照料,她生活中所缺乏的一切——自由、闲暇、愉快——萨特在他的童年时期都能够充分地拥有。母亲小心翼翼地对外祖父、外祖母察言观色,对兄弟、亲戚亦忍让顺从,只要她的儿子不受到半点委屈。因长大而日渐懂事的萨特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无所不在的母爱。在回顾往事时,萨特曾声称自己9岁前后的岁月“是我童年最幸福的时候”。因为此时,母子关系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密,一切沟通的障碍都完全消除了。

  萨特和母亲的确是亲密无间,母亲称萨特为她的男伴,她的小情夫;而萨特则对母亲没完没了地絮叨他的种种见闻和感受。朝夕相处还使母子俩形成了一种旁人无法懂得的默契。他们有自己虚构的故事,自己的交谈方式以及只在互相之间经常开的玩笑。在某一段时间内,萨特在对母亲说话时所用的语言会具有某一固定的特点,如带上同一句口头禅,或用同一种句式。有一段日子,他们竟然常用第三人称来指代自己。例如他在等公共汽车,可汽车到站却没有停。这时萨特就会对母亲嚷道:

  “他们一边跺着脚,一边诅咒着老天爷。”然后二人便相视大笑。诸如此类的默契不仅带给萨特和母亲无穷的快乐,更给了萨特无尽的信心。

  托尔斯泰曾经说,没有一个伟人不是他的母亲的宠儿。被母亲宠爱的孩子自然而然地会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这种自信有助于他在未来的成长过程中无拘无束地发挥自己的潜能和个性。让我们来看看已经功成名就的萨特是如何深情地回顾这一段时期母子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便足以体会这份母子情对于萨特的意义了。

  “有时,商店或茶室里的女售货员在我们看来很可笑,当我们离开时,母亲对我说:‘我没有看你,因为我怕会当着她的面笑出声来。’我为自己的能力感到自豪,只要看上一眼就能使他们的母亲发笑的孩子是不多见的……即使在今天,每当我看到某个神情庄严的男孩正严肃而又亲切地在和他的孩子似的母亲谈话时,我总抑制不住内心的快活。我喜欢这种原始的温情,它只是在远离男人,并与他们作对时才会产生。我会长久地注视着这一对对充满稚气的母子俩,可我突然想到我已变成了一个男人,于是我便扭过头去。”

  正当萨特沉醉在这种旁人难以体察的温情中时,忽然,母亲再婚了,另一个令人猝不及防地夺走了完全属于他的,与他形影不离的伙伴、挚友、母亲。这是萨特有生以来第一个最沉重的打击。他终日闷闷不乐,若有所失,开始了他“一生中最难过的三四年”。萨特后来在不同的场合几次说到,因为母亲的再嫁,他感到自己被出卖了:“母亲的再婚使我中断了我和她的亲密关系,我感到她出卖了我,虽然我从未对她说过这一点。”

  继父叫约瑟夫·芒西,是德洛奈·贝尔维尔公司——一个车船制造企业的土木工程师和执行董事。他又高又瘦,长着一只过大的鼻子,一脸黑乎乎的胡须,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很漂亮。芒西很能挣钱,从此使萨特母子过上了宽裕的生活。但萨特并不因此而感激,只是为他夺走了自己心爱的母亲而产生了浓厚的敌意。

  公平地说,继父对萨特十分友善,他常常找机会主动接近萨特,并在有空闲的晚上教继子学习几何。然而不论从感情上,还是从性格、爱好、思想观念上着,萨特都与这个年近40的继父格格不入。芒西毕业于巴黎综合工程学院,对于数理科学有着特殊偏好。他固执地认为,惟有数理等自然科学才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出于这种对于理工科的近乎迷信的崇拜,他竭力主张萨特朝这个方向努力,长大后做一名理科教员。对于萨特当作家的想法,他一点儿也不赞成。他知道继子一直在写些什么,但他漠不关心;每当萨特把写好的东西给母亲看时,他总是一声不响地走开。一个人在十三四岁时就去搞文学是毫无意义的,芒西对于继子在写作上所浪费的时间十分痛心。但芒西并不公开责备萨特,这不仅因为年轻人容易产生对抗情绪,也因为萨特从来不把他当作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应该说,芒西对于萨特努力方向和前途设计的干涉,主要出自于他对文学、哲学、历史等人文科学的无知以及他作为一个标准的资产阶级绅士思想上的局限。然而在独立意识越来越强,且一直潜藏着深厚敌意的萨特看来,芒西此举暴露他想“管教”和“控制”自己的企图,他要强加给萨特父权——这一萨特从不曾领教过的东西。萨特因而万分恼火,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不久,他宣布自己将攻读哲学博士学位。萨特选择哲学作为终身奋斗的学科,与其说是因为他觉得哲学最能揭示永恒的真理,不如说是因为学哲学能与继父作对。“正是为了跟他顶牛,我才决定搞哲学”。成年后的萨特一直不曾消除与继父之间的生疏感,他曾这样客观地分析这种奇特的父子关系:“我故意反对他所说的或者相信的一切。我感到,我们的关系有许多说不清的东西。我对他没有子女的孝心。表面上,我们的关系正常,我对他惟命是从,认识到他应有某些优越的权利。然而事实上,我们之间存在着根本的敌意。”在此之前,人人呵护、众星捧月的生活使萨特不知暴力与仇恨为何物,但这段在“一个土木工程师的管辖下”的生活使他懂得了什么是“阶级斗争”。

  1917年夏季,芒西当了德洛奈·贝尔维尔公司军舰建造厂的指定头头,被调往拉罗舍尔——一个沿大西洋的海港城市,妻子和继子随同前往。

  从这时起,萨特开始了他生活中最倒运的阶段。青春发育期的少年特别容易走上歧途,而与母亲的决裂、对继父的敌意以及陌生的环境使萨特这一时期的心理困难格外突出。曾经是乖孩子、好学生的萨特突然间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性情乖戾、近乎懈怠的“问题少年”。在学校里,他的成绩平平庸庸,个子没有再长却开始学着和人打架。令人不可置信的是,他还学会了偷窃。

  母亲的钱包总是放在碗橱,里面装着她每月的零用钱和全家的伙食费。这天,萨特悄悄地打开它,拿了一张一法郎的钞票,因为他又想吃拉罗舍尔大糕点店卖的罗姆酒水果蛋糕了,却不想开口向母亲要钱——他现在尽量避免与家里人讲话。此后,萨特的胆子越来越大,开始今天拿两法郎,明天拿5法郎。不知不觉,他已经聚集了70法郎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母亲在他的夹克衫口袋里发现了一大摞纸币和硬币,这自然引起了她的疑惑:

  “这些钱从哪儿来的?”

  “这是我开玩笑从卡迪路那儿拿来的,我打算今天还给他。”萨特企图蒙混过关。

  “好吧,我来还给他。你今天晚上把他带到家里来,我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事情很快败露了,母亲和继父大发雷霆,狠狠地责骂了萨特一顿。格外伤心的母亲甚至在一段时间内没有理他。不久,从巴黎来的外祖父也知道了此事,他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卡尔家的人历来有体面、有品格,而现在竟发生了这种事!这天,卡尔故意让一枚10生丁的硬币掉在地板上。“作为一个教养很好的小家伙,我却弯腰寻找硬币,可是一个严厉的手势阻挡了我。”萨特60多年后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幕:“外祖父可怜的膝盖吱吱嘎嘎地作响,他俯下身子捡起硬币。他认为我不配再从地上拾钱。”这一举动大大地损伤了萨特的自尊心。

  偷窃使萨特不再受欢迎,他感到自己变成了流浪儿。现在,他的暴力倾向更严重了,加入了一个专爱打群架的学生团伙后,他常常在大街上与另一支队伍短兵相接,打得难分难解。母亲为此伤透了心,甚至有人断言:这孩子怕是无可救药了。

  生活总是在如水一般的平静中蕴含着小小的出乎意料。正当萨特的家人为萨特的误入歧途一愁莫展时,萨特自己开始厌倦了这种做差学生、当一名烂仔的感觉,很快轻而易举地走回了正道。1919年,他重新以满腔的热情和全部的精力投放到学业中。这年年尾,他的法文写作、拉丁文、德文等课程考试都拿了全班第一。由于成绩优异,母亲和继父爽快地答应了萨特想重返巴黎亨利四世中学的请求。

  萨特在青春期的表现表面上看令人费解,实际上却有迹可寻:他想尝试一下做一名差生,这既出于对继父要求他做一名循规蹈矩的学生的反抗,也出于对母亲“背叛行为”的报复心理,而当发现在同学的眼中,他并不太有体面时(他是外地人,还有个继父),他便选择了打架、偷窃等不正当的行为来显示他对这种看法的不以为然,并借此给同学们留下深刻印象,以让他们忽视或忘记他所引以为耻的家庭关系。当萨特度过了青春危险期,并很快成熟起来时,他就自己认识到了这种做法的可笑和毫无必要,从而迅速地从歧途走上正轨。

  萨特是真的长大了,他完全懂得要实现自己的理想,现在必须全力以赴地打一个扎实的基础,以便考取第一流的大学。到他在参加高等师范学院入学考试之前,在路易大帝公立中学补习的时候,老师对于萨特已经极为满意了:“机敏,前途无量,尽管他有过分自信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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