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纽约时报》电影评论专栏作家博斯列·克劳瑟写道:“不妨想象一下:在春回大地,阳光和煦的日子里,一个北欧海盗的绝色美人沐浴后身上散发着扑面的芬芳,光彩照人,躺在浪拍涛烈的如磐石上,手捧德累斯顿①的瓷碗,品味着奶油胡桃,那么你就可以对英格丽·褒曼小姐有个神形兼备的大致印象了”……
①德累斯顿,德国西部城市,以瓷都著称。
纽约的报界凭着敏锐的观察力,看出了风华正茂的褒曼是一个不同凡响、有发展前途的女演员。他们热烈欢迎她到这个城市里来。
记者们常团团围住褒曼采访,连家庭琐事也成了见报的新闻:“她的保姆要休息,她将整日留在旅馆里亲自照料自己的孩子皮娅。谈吐之间口角生风,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褒曼小姐的英语还不够地道,有点小问题等待完善。当然她正在孜孜不倦地下功夫提高。在午餐桌上交谈时,她曾颇费斟酌,踌躇不定究竟应该说‘eldest’还是‘oldest’(英语‘最老的’之意)才对。当她得知两者通用时,便露出毫无办法的神色莞尔一笑,询问说:‘你们何必要有两个相同的词眼呢?’”
导演们用不着褒曼上加利福尼亚去了。在那里暂时找不出什么事情给她做。大卫·赛尔兹尼克忙于应付战争带来的问题,无法顾及她,所以他们认为褒曼不妨先在纽约住上一段时间。
恰好这时候有个制片人温顿·弗利德雷打电话给布朗说,他正在排一部名叫《利里奥姆》的话剧,请褒曼扮演其中的女主角朱丽叶。男主角由博盖斯·梅蕾迪斯扮演。当时褒曼还没有足够的舞台经验,只是在拍片时忙里偷闲在斯德哥尔摩喜剧院登台演出过两个星期。当时报纸上的剧评还不错。还有在1937年瑞典演员租下了奥斯卡剧院,公演了匈牙利剧作家布斯·费盖特的一个喜剧,演了两个月,场场爆满。但她却没有用英语演过话剧,于是请了一位英语教员来帮助她。
首演式定在5月24日晚上。要是叫座的话,他们将演出6至8个星期,所以5月底以前她是无法回到好莱坞了。
乔克·惠特尼和凯对褒曼的嗓音是否洪亮颇为担心。有一天,他们提前来到剧场,坐在最顶上的花楼里叫道:“喂,念台词。”她便朗诵起来。“行呀,好得很,”他们说道。“我们可以听得很清楚,谢谢,很好。”
这时候温顿·弗德雷来了,他有点困惑不解,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发问道:“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褒曼说道:“因为我在正式舞台上只演过一两个月。”
“你这话怎么说?你不是演过《苏格兰女皇》,演过《红粉军娇》……你还演过……”
“不,我没有演过,那是席各妮·海苏①……”
①席各妮·海苏,瑞典著名女演员。1932年至1934年在瑞典皇家戏剧学校学习,1935年到1940年在好莱坞拍片。战后在美国及欧洲巡回演出舞台剧和电视剧。
褒曼这才恍然大悟,他为什么会认错人?原来在她上次来美国拍片
的半年以后,席各妮也来到了美国,她一直留了下来,报界对她大捧特捧,出足了风头。而她以前在瑞典倒的确演过几个话剧。这一下子出现了长时间的死一般的沉默。后来温顿捶胸顿足失声高呼起来:“哦,天哪,我认错人啦!”他转身冲着布朗大发雷霆。布朗女士说道:“哎哟,天晓得你要找的是哪个人!你本来就指名要英格丽·褒曼嘛。况且席各妮现在正在加利福尼亚拍外景。你自己要找英格丽……”
“哦,天哪,”温顿叫苦不迭。“天哪,现在要换人也为时太晚了。”
褒曼真觉得哭笑不得。她就置身在这样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之中:纽约的盛大首演式即将临近,而她却鱼目混珠,给人家认错了。当然她的英语实在不过硬。
《利里奥姆》是匈牙利剧作家费兰兹·莫尔纳1908年写的一个荒诞剧。这是第五次公演了。这个话剧的剧情后来被改编成为音乐喜剧片《马上比武》。利里奥姆是个集市上的面包师,他爱吹牛,耍滑头,博得所有的姑娘们的青睐。天真淳朴的女招待朱丽叶以心相许,俩人相爱。终于成了一桩风流韵事。
临到上演前一小时许,褒曼猛听得博盖斯·梅蕾迪斯化妆间里乐声大作。她急冲冲闯进去一看,博盖斯正襟危坐在一张扶手椅里,几个吉
卜赛提琴手围在他四周,如癫似狂地奏着曲子,来激发他的灵感,帮他进入角色。
褒曼出台了,面对着她的第一批美国剧院观众。她感到有几分茫然,她对用外语演出实在没有把握。池座里和楼座里都坐满了观众,黑压压的一大片,在等着她上场。她走到台口,舞台意识油然而生,不但台词说得颇为流畅,表演也很出色。她总算闯过了第一关。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可以比较放心地信赖自己,在拍片和剧院演出等重大场合里,可以做到随心所欲,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她的心灵深处有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心:她不光要做出色的演员,而且要成为伟大的表演艺术家。她将要披荆斩棘、步履艰难地攀登这个顶峰,哪怕中途心瘁力竭,以身殉艺也在所不惜。
如果说艰辛的劳动是能够保证她达到这一目标的必由之路,那么她甘心情愿1年365天,24个小时投身在工作上。她在日常生活中那么拘谨慎微,只消一登上舞台,或者站在摄影机前扮演角色时,她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泰然自若,充满自信。
全剧方终,大幕降下,亲自到场观看演出的弗兰兹·莫尔纳就宣布,对褒曼的演技非常满意,他感到无比欣悦。这是他们得到的第一个佳音。报上的剧评也是良好的。华尔特·威彻尔在他的评论专栏里开门见山说:
“博盖斯·梅蕾迪斯的利里奥姆光彩夺目。”接着又写道:“英格丽贞淑娴静,演技把握得很有分寸,恰到好处。她有一股魅力飘越过台口的脚灯,向大厅扩散,拨动观众的心弦。”《每日新闻》的剧评家把褒曼誉为“最热情洋溢和最令人满意的朱丽叶,并且是这类角色中最不俗气的演员”。
另一位剧评家说道:“梅蕾迪斯先生和褒曼小姐珠联璧合,惟妙惟肖的演技令人折服。这两位演员在第二幕里的精彩表演,乃是本世纪以来,剧院里欣赏话剧的最令人愉快的时刻。”
同台演出的博盖斯·梅蕾迪斯是一位谦谦君子,为人热情,性格开朗。
艾琳·赛尔兹尼克过去在好莱坞曾经告诫过褒曼:“要是有个男人对你大献殷勤、曲意迎合,那是因为他图谋不轨,另有所求,色迷迷在你身上打主意。切勿轻信他请你去吃晚饭,仅仅是为了交个朋友。你绝对不要以为你会得到什么。要知道,甚至白吃一顿饭都是不可能的。”
可是博盖斯并没有追求褒曼。他是一味爱护褒曼,当然对她也有点好感。褒曼倒愿意他能如此。博盖斯对她唱过一支小调:“要是你灌了这么多美酒,我还不能赢得你那颗心,那么再见吧,小姑娘,再见吧!”然而他却没有就此罢手。
博盖斯对每个人都很亲热,同每个人都交了朋友。他从一开始就使褒曼了解美国和爱上了美国人的性格。他是向褒曼展示美国人对人极其友好的人性的第一个人。从博盖斯·梅蕾迪斯身上,褒曼生平第一次了解到人与人之间的正常交往、正常竞争的内涵和意义。他那种爽朗的笑声和惊人的宽容和坦荡是褒曼一生不能忘却的。
B.大卫·赛尔兹尼克显然找到了办法:“要想使这位女人高兴,他就得找点事给她做。”所以他又把褒曼“出租”给米高梅公司了。
他不仅给褒曼找来了工作,也给她招来了麻烦……
再过一星期,彼得就要离开瑞典,从意大利搭乘6月10日的“华盛顿号”邮船来美国了。为了迎接他的到来。褒曼在一个34层的大楼里租了一间漂亮的住房,并用她积攒的所有的钱将它装修一新。从房里可以俯视中央公园的景色。她想要看到丈夫在眺望这个美妙城市时的面部表情。然而事情却没有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褒曼把丈夫从飞机场接回来,带他进了那个布置好的房间,彼得却不喜欢住在高楼上,也不喜欢观看景色。他抱怨说:“纽约到处都那么脏,脏透啦。”他每天光穿着袜子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嘟囔着:“你瞧地毯有多脏,我的袜子也弄得脏极了。”褒曼不断地劝他:“你往窗外看看,这是全世界最使人兴奋的城市了。”可是彼得说什么也不喜欢。他恨不得马上动身先回瑞典去,把东西收拾好,再到美国来同他们会合。结果褒曼的这番功夫徒劳无益,自讨了个没趣。
彼得走后,她觉得十分冷落。她四处联络,希望早日弄到一部舞台剧,更渴望拍片。
褒曼的瑞典保姆执意要提早返回瑞典,于是她只好带着孩子到好莱坞去。一到那里,她发现大卫和制片厂早就改变了他们计划拍《圣女贞德》的主意。不过褒曼想,既然她已经到了好莱坞,大卫好歹总得找点事情给她做的。
大卫把她借调到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去拍由格里哥里·托拉夫导演的《大家庭》,这是根据小说《遗产》改编的影片。由华纳·白斯脱扮演男主角亚当。在影片中,褒曼作为一个新来的家庭女教师到亚当家去照管他的4个孩子。不久之后,他的妻子病故。1907年股票市场大崩溃使他倾家荡产,一夜之间由大富商变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女教师被送回了法国。转眼10年过去了,亚当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候重整旗鼓,又撑起了一份家业。他派人接女教师回去。4个儿子也相继从战场上返回家园。经过这番人生的拼搏浮沉,亚当终于悟到,他早已深深爱上了女教师。影片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告终。
这部片子并非上乘之作。不过只要人物和主题合情合理,而且又具有鲜明的个性,褒曼总是力争把它演好演生动。
影评家对她演的这个角色予以好评:
“无论如何,”《旧金山新闻》的玛丽·艾伦·李维写道:“她叫你感到可信。”
“随便哪个人,”凯·布朗小姐赞叹说,“既然能把像《大家庭》这样一部平庸之作演到这种水平,她必定是前途远大的。”
“不错,我总算字字句句都听懂自己在讲些什么,”褒曼说。在第一次看样片时,她对此感到满意。
清晨3点钟拍完了《大家庭》,7个小时之后她又投入了拍摄工作,同罗伯特·蒙哥马利和乔治·山德士一起合拍《天堂怒火》。
开拍的第一天,罗伯特·蒙哥马利来到褒曼的化妆室。前些时候他曾经领衔主演了米高梅导演的电影《黑夜降临》,他扮演一个精神变态者,获得成功。米高梅这次又请他再演一个大体雷同的角色,大概想取得再一次成功。不料罗伯特却有另外的想法。他说演这类角色本来是他的拿手好戏,但是这次他偏偏不打算认真表演。褒曼听得莫名其妙,他身为演员,却不打算认真表演,这难道行吗?
“我很抱歉,在同你合作的时候不得不来这么一手,可是这部片子是人家硬逼我演的,所以我打算只念念台词,而不想认真表演。”“可是,那部片子怎么个拍法呢?”
“我也不知道,我豁出去啦,他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偏偏不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去理睬那一套。我嘴里叽哩咕噜念念台词,但是我不会认真表演的。”
罗伯特做了一番解释。原来他签了长期合同,就是那时候大多数演员签订的为期7年的合同,包给了米高梅公司。他按月领取薪水,而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分配他演许多部片子,而且不论是什么样的片子都得上场。如今,罗伯特成了深受观众欢迎、红得发紫的喜剧演员,片约应接不暇,一部片子刚拍完就被催着去拍另一部,像是站在传送带上那样,弄得他精疲力竭,劳累不堪。他曾经恳求他们给予照顾,可是他们对他说:“办不到!”结果他又给派到这里来演《天堂怒火》了。要是他拒绝不演的话,他们会停发他的薪水。
正式开拍了。导演讲解了一通,启发罗伯特应该怎么演出。罗伯特①仰面朝天翻着白眼,似乎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导演说:“喂,鲍勃,你听明白了没有,我在讲些什么?”罗伯特含混地说:“不就是拍这个场面吗?行呀,咱们动手吧。”于是他就使出了那一套光念台词的表演术,既没有情感艺术,也没有语调变化,老是那一副一成不变、阴阳怪气的腔调。
①鲍勃,罗伯特的昵称。
第一个导演呆了半个月便呆不下去了。换了第二个导演,罗伯特·蒙哥马利照样拿出这个法宝,他面孔呆板,像是戴了一副假面具似的。第二位导演也只好溜之乎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便派来了导演W.S.范达克先生……
C.W.S.范达克(其人绰号叫“木头人”)是好莱坞影坛老将。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急于求成,一心只想早点把片子拍出来,其实他对导演之道并不精通。在褒曼看来,他所缺少的只是一根皮鞭和一支手枪。褒曼和他展开了一场“白刃战”……
褒曼知道范达克先生素来被人看成是冷面人。他像个大兵,穿着马裤,脚蹬长统皮靴,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成天吆喝训斥别人,叫人畏而远之,褒曼一点也不喜欢他。对于罗伯特来说,倒没有多大关系,他照样叽哩咕噜念他的台词。而褒曼可作难了,因为她还是想尽力把自己的角色演好。再说罗伯特演的又是个从一家法国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被人认为是潜在的狂躁症患者,所以他容易应付一些。乔治·山德士受够了罪之后,无聊得整天闷头大睡。他只是打着呵欠走出化妆间,把他那一小段演完,又回去睡觉了。他对这部片子根本不放在心上。
在这种情况下,褒曼不可能心情舒畅地工作。那位导演总是在高声大叫:“赶快拍出片子来。”“我们赶快把片子拍完,好把外景地腾出来。”“我们还得加油干哪。”催得人心烦意乱。褒曼一气之下跑去找大卫·赛尔兹尼克诉苦:“你老是对我说:一旦要是遇到困难,你会来帮忙的。现在请你同他说说,要么再换个导演,要么把我换下来另请别人。我没办法同这个家伙在一起工作。他哪里是导演,他本来应该去指挥士兵。对演员们难道也可以这样指手画脚耍威风?他根本不知道怎样用感情来待人接物……”
“哦,”大卫为难地说道,“哎呀,我确实难于从命,去对另一家电影公司的导演进行干预。况且范达克又是名导演,且经验丰富。凑合拍一部片子算了。再过一两个星期,你就可以大功告成了。下一部片子会好一点的。我对你拍完这部片子以后干什么,已经作了安排,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
褒曼心里很清楚,大卫把她租给别人当摇钱树。褒曼一生中从来没有拍过半途而废的电影。这一次她也是愿意善始善终的,她只是要把自己对这位导演的看法说个明白。第二天,当导演跑到她的化妆间催她上场时,她火冒三丈:“你干吗不到军队里去混日子呢?那样你就可以横冲直闯,到处乱嚷嚷。你根本不懂得人的感情。你难道可以对一个女人呼来喝去耍威风吗?你把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只晓得一味催着‘把片子拍完’,也不管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你根本不容许我们有可能从从容容地表演。在拍片中你也不给我们任何指点。为什么你不去弄双旱冰鞋穿上呢?这样岂不是可以更快地从一个地方冲到另一个地方吗?”
范达克万万没有想到有人敢这样对待他,他顿时吃惊得目瞪口呆,他说:“哼,你这个黄毛丫头,你要是以为可以这样放肆地对你的导演讲话,你可打错了算盘。我不妨告诉你,你会吃苦头的,你将被解雇……”
“那太好了,我正求之不得呢,我跑去找赛尔兹尼克先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可是他不肯把我从这部片子里撤下来,所以你行行好,干脆立刻把我解雇算了。”
他一言不发扭头就走。过了不大工夫,他又回到褒曼的化妆间,问道:“难道我真是那么不近人情,对人蛮横和叫人望而生畏吗?”
“一点不错,你正是如此,我从来没有同这样叫人讨厌的人在一起工作过。”
“咳,好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我尽量改正就是了。你可知道,你的这个角色演得很好。”
“我尽力而为,不过我很不快活。”
这场交锋就到此为止。那部片子几经周折总算勉强发行公映了。罗伯特由于片中别开生面的表演,得到了新闻界的交口称誉。他本是个轻松的喜剧演员,好莱坞的天之骄子,人人都对他趋之若鹜。如今他一反自己本来的戏路,扮演一个精神变态的癔病患者,演得平淡呆板之极,大家反倒觉得妙不可言。
影评家们对剧情本身或导演一无好评。《纽约先驱论坛报》的霍德华·巴恩斯在他的专栏里坦率地写道:“《天堂怒火》是一部以精神病患者为主题的影片,它在所难免地具有狰狞的外表,而恰恰缺少了情节剧所必不可少的引人入胜的喜怒哀乐。然而英格丽·褒曼竟能单枪匹马在这出戏里创造出了一种使人心惊胆寒的恐怖感。假如我们影业界再拖宕下去,对她的伟大天才视而不见的话,那将是它的一大污点。”
好莱坞专栏作家劳拉·帕逊斯写道:“英格丽·褒曼是个色艺双全的女演员。我真迷惑不解:为什么明明一个具有同葛丽泰·嘉宝的气质、才华和智慧不相上下的瑞典女演员近在咫尺,米高梅公司却要煞费苦心,去曲意迎合嘉宝孤芳自赏的怪癖。”劳拉·帕逊斯显然没有察觉到,英格丽对这位绝代无双的国色天香葛丽泰·嘉宝仰慕已久,根本没有妄念或野心取而代之,甚至也没有想到要同她一较高低。
D.嘉宝确实是个美色可餐的女人,也是全美国的影后。褒曼觉得嘉宝的演技出神入化。嘉宝对褒曼存有戒心……
长期以来,嘉宝不愿意同褒曼见面。褒曼第一次到好莱坞拍片的时候,彼得就关照说,为了表示一点心意,褒曼应该给她送束鲜花。褒曼一到那里就这样做了。褒曼在那里住了3个月,离开好莱坞的前几天她收到了嘉宝的回谢电报,说希望褒曼有空时,彼此见见面,并记下了褒曼的电话号码。
稍后些时候,褒曼曾向与葛丽泰莫逆之交的乔治·库柯尔谈及这件事,并对同葛丽泰·嘉宝失之交臂表示惋惜。乔治嫣然一笑说道:“要晓得,葛丽泰要是知道你离开好莱坞的准确日期的话,她肯定是不会拍这份电报的。”
褒曼来到米高梅公司的拍片场拍摄她的第二部好莱坞影片《大家庭》时,见到了葛丽泰。褒曼的化妆间是在故事片大楼里。当时明星大楼早已人满为患,只好把她挤到那里去了。按照好莱坞的规矩,凡是明星,名字就出现在影片片名之前,而一般的班底演员名字排列在片名之后。葛丽泰不消说是在明星大楼里有化妆间的。
在停车场里停着两辆黑色高级轿车,一辆专送葛丽泰到场景区去——因为场景区通常在1英里之外,另一辆是给褒曼坐的。褒曼立即说道:
“我不需要汽车,我喜欢步行。”
最后是鲁思制止了褒曼,说道:“别那样,要是你走着去的话,司机的饭碗就会砸掉了,而他家里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呢,还是乘车去吧。”
嘉宝和褒曼都是瑞典人,十分讲究准时,所以第一天她们俩人赶巧准时在9点走出她们的化妆间去乘汽车。两辆汽车并排停在相距几米的地方。可是嘉宝佯装不见,根本不和褒曼打招呼。褒曼也只好硬着头皮,没有笑容地相迎上前去和她打招呼。为了不使她难堪,从那以后,褒曼出化妆间后先要趴在窗台上看嘉宝走了以后,才匆匆跑下去钻进自己的汽车。
第二天她们又差一点碰面。正值瑞典动画片家艾纳尔·奈尔曼在好莱坞工作。褒曼跟他相识多年,而他同葛丽泰也是忘年之交。他说他们夫妻俩要请褒曼和嘉宝一道吃顿午饭。过了一会儿他又面带歉意地传话,说是嘉宝讲她还不准备同褒曼见面。这真给了褒曼一个不小的刺激……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褒曼到艾纳尔家里去做客。他说:“现在你别忙着走,嘉宝过几分钟就要到这里来看我,且留一下吧。你务必要见见她才好,你们的气质是那么相像。你们俩一定会谈得投机的。”可是,褒曼却说:“艾纳尔,我不能留下,我知道她不想见我,那种见面会怎样,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于是褒曼走了。
几年之后,褒曼同丈夫拉斯·施密特在巴巴多斯出席一个盛大的午餐会。突然之间涌进来了一大群宾客,前呼后拥地陪着葛丽泰·嘉宝进来了。褒曼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心想,难道他们还要再来一次冷脸相对吗?
褒曼抽身走到大花园里去了,那里只有几个客人在小声交谈。拉斯和别的瑞典人像众星拱月似的围着嘉宝高谈阔论。褒曼看到嘉宝的视线朝着她的方向转来。过了半晌,嘉宝走到花园里来,在褒曼身边坐下。一时之间,褒曼的神经紧张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倒是嘉宝先打开了话匣子:“我听说你爱上了巴巴多斯,要在这里买块地皮,是吗?”褒曼接口说道:“是呀,我非常喜欢离这不远的那个海滩,我们计划着盖一幢小房子……”
“哦,我可不会那样做,因为这里的人什么东西都偷。”
“我们没有打算盖一幢豪华的公寓,只是一个小天地,里面摆上点粗糙的家具而已,既不摆古董,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我们每年只来住上一两个月,别的时间都租出去。”
“不过他们会偷你的衣服。”
“衣服?可是我带到巴巴多斯来的统共只是一件游泳衣、一双袜子和一条长裤。他们果真要拿的话,那就随便他们拿好了。”
嘉宝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走开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褒曼想,也许嘉宝的这一席话正好说明了她的人生态度:她生怕有人来把她的财富统统偷走。
褒曼想:他们第一次在好莱坞拍片邂逅的时候,最叫人伤心和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那时褒曼在好莱坞才崭露头角,发迹走红,嘉宝竟然未领悟到这样一个事实:自己已是昨日黄花、日薄西山了。
当时嘉宝正拍一部叫《双面女人》的片子,那部片子失败了。葛丽泰·嘉宝意气消沉心绪沮丧,决意从此不再拍片。当时她芳龄不过35岁,风韵犹存,而且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明星。她竟从那一天起不再涉足影坛,从银海中消失了。嘉宝没有儿女,她一人形影相吊地独自生活着。
E.海明威的建议使褒曼的生活地平线又升起了一颗成功之星。她主演《丧钟为谁而鸣》(电影改名《战地钟声》)一片的女主角——一个被损害被强暴的女人……
大卫·赛尔兹尼克终于明白过来,他早已自食其言,因为他曾经不厌其烦地反复许诺过,只有最精彩的电影脚本才配得上褒曼去演,所以在选择剧本时更加谨慎,宁缺毋滥了。斟酌再三,他终于告诉褒曼,要派她同她所喜爱的男演员史宾塞·屈赛一起领衔主演根据罗伯特·斯蒂文森的古典恐怖小说改编的同名故事片《化身博士》。
赛尔兹尼克还给她带来了令人鼓舞的消息。拍完《化身博士》之后,他将在6月份在圣·巴巴拉区“赛尔兹尼克”新剧院主演尤金·奥尼尔的舞台剧《安娜·克里斯蒂》。与此同时,她个人生活中的地平线上又冉冉升起了第三颗光辉夺目的星星。《生活》杂志报道说:美国大作家海明威的那部描写西班牙内战的畅销书《丧钟为谁而鸣》已改编成电影《战地钟声》。他决意要亲自挑选演员来主演这部电影。他选中了褒曼来扮演那个惨遭法西斯匪徒强奸的少女。这个可怜的姑娘逃入荒山野林之中,在游击队里找到了栖身避难之所。女主人公叫玛丽亚。海明威以前曾经看过褒曼演的《插曲》,觉得由她来演这个角色是十分合适的。
褒曼喜出望外,受宠若惊。她非常喜欢《化身博士》这部片子,她也乐意演尤金·奥尼尔导演的《安娜·克里斯蒂》一片。然而,玛丽亚这个角色却从天而降!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心急如焚地等待这部片子的开拍。
大卫·赛尔兹尼克要褒曼演奇格尔博士的温静贞娴的未婚妻那个角色,大卫根本没有想到褒曼自有打算,也不知道她早已同那个才华横溢的导演维克多·弗莱敏在背地里谈论这件事了。
F.试演一个酒吧女郎——荡妇。她想改变银幕形象,从一个峰峦攀上另一个峰峦……
不消说,像似往一样又派给褒曼演端庄贤淑的未婚妻。她已经一连演了3个类型相同的窈窕女郎了。在《插曲》里,她演的是温文尔雅的女钢琴教师。在《大家庭》里演的是贤惠得体的女管家。在《天堂怒火》里演的是一个落难的女人。现在,他们在《化身博士》里分给她演的还是个窈窕淑女,她对演这一类角色感到索然无味了。她去找茀莱敏先生说道:“难道我们不能对调一下角色,让拉娜·透纳演未婚妻,让我来演那个又风骚又极富魅力的小艾慧吗?”
他哈哈大笑起来:“那可不行,你的这副长相怎么能演那种角色呢?那样会叫人看了觉得不逼真的。”
“何以见得呢?你看看我,再看看我演过的3部影片,要知道我演的完全是同样的角色。可是,我是个女演员!”
他扮了个鬼脸说道:“我不相信你能演好。我意思是说演一个酒吧女郎,一个荡妇……那是拉娜·透纳的拿手好戏。”
“你让我试个镜头好吗?”
“不过大卫·赛尔兹尼克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试镜头的。你已经拍了3部重头片。试镜头意味着测试一个新演员的素质,你不在此列,不言而喻,你已经是个大明星了。赛尔兹尼克先生绝不会这样做的。”
“我们先不告诉他就试镜头好了,行吗?”
茀莱敏非常惊异,问道:“这么说来,你当真是想演这个角色?”
“我当然真心想演。我早就打算演这种类型的角色了。怎么样,咱们试个镜头吧。”
维克多悄悄地叫来了一个摄影师和一组摄制人员给褒曼试了镜头。事后有许多人询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首先,她对这个酒吧女郎着了魔,一直把她记在心头,揣摸她的感情反应和言谈举止。其次,她的确想换演一下不同的角色,她总不能老演好莱坞的吃奶油加蜜桃的女人。
这次试镜头给维克多·茀莱敏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打电话给大卫·赛尔兹尼克说:“大卫,我想变动一下阵容,让英格丽去演艾慧。”
大卫嚷起来了:“那是强人所难,她演不了那种角色。”要知道,大卫对好莱坞不成文的规矩是坚信不疑的:演电梯司机的就只能演电梯司机,演醉汉的就一直演醉汉,演护士就一直演护士,在好莱坞你演了一个角色就终身演下去。
维克多说:“没错,她一定能胜任。我已经试了一次镜头,你要看看吗?我派人送过来。”他果然把样片送了过去。
大卫拉长了脸,无可奈何地说:“嗯……好吧。”
当时局势已日趋明朗:欧洲这场战争正在你死我活地相搏,势必是一场持久战。对于一个身在异国、想成大器的女演员来说,那里是前途渺茫的。所以,彼得和褒曼都断定,他俩都只有在美国才能找到出路。饱尝长途旅行之苦后,彼得终于在1940年圣诞节前夜来到好莱坞与褒曼和孩子团聚。
1941年新年伊始,他们全家到太阳谷度了一个短暂的假期。大卫打来电话告诉说:海明威夫妇已经到了旧金山,稍事停留后即将到中国去。如果褒曼能及时赶到的话,大卫已经安排了她同海明威见面。褒曼和彼得立即动身,星夜兼程,总算到达了旧金山,在一家饭店里同海明威和他的妻子玛撒·盖尔霍恩晤了面。褒曼在雪山上滑了一星期雪,脸晒得黑黝黝的,模样很难看,鼻子上还脱了一层皮。海明威朝她凝视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行呀,我想我大可不必担心了。”
他问起褒曼的耳朵怎样。他意思是问褒曼的耳朵长得是什么模样,因为玛丽亚的头发剪得很短,耳朵要露在外面,所以不能太难看。可是她以为是在问她“你的听力如何?”她回答说:“谢谢你,哦,我的听力很好。”
褒曼对海明威说:“真奇怪您要挑我来拍这部片子。因为我是北欧人,我万万没有想到您竟会挑我去演一个西班牙女郎!”
海明威说:“我看到过有你这样长相的西班牙人,身材高大,碧眼金发。不必担心,你会得到这个角色的。”
然而褒曼还是放心不下,因为她知道最后拍板敲定的不是原著作者,而是派拉蒙电影公司,而风闻他们已另有选择了。后来,海明威启程到中国去,这件事也就毫无下文了。
休假结束以后,彼得返回纽约,在罗彻斯特区找了住所,决心攻读为期两年的进修课程,以便取得美国医学博士学位。在美国的另一侧,褒曼在贝弗利山租赁了一套不大的公寓房间,雇了一个名叫玛贝尔的黑女人管理家务。两岁半的小皮娅学起英语来比大人要快。褒曼有一辆汽车,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它是一台破旧不堪,颜色像老鼠,任何人都不屑一顾的末等车。褒曼早拒绝乘坐由专职司机开的黑色高级轿车,因为她认为这是个原则问题。年迈的米高梅公司摄影场的停车场管理员仍然记得:有一天晚上,褒曼发现别人的一辆汽车的保险杠和她的汽车保险杠卡在一起了。她手忙脚乱地折腾了老半天,等这位管理员过来帮忙时,她已经成功地把它们分开了。褒曼眉飞色舞地对他微笑着。“这是我一辈子所见到的第一个不在乎用自己双手去干脏活的电影明星。”——这是他的评语。
G.《化身博士》是她在美国拍的第一部彻底改变她的戏路的片子,她的艺术思路无疑是从这部片子开始渐渐拓宽了……
史宾塞·屈赛心情很不痛快,他不喜欢演这个集双重性格于一身的角色:既要演翩翩君子的奇格尔博士,又要扮凶煞恶魔般的海德先生。他要演出自己的气质、自己的个性,也就是说最好能使他成为一个伟大电影明星的那种多愁善感的风流小生的角色。
而这恰恰是褒曼想做的……她要扮演各种不同的角色,她想把世界上每个角色都演遍。
史宾塞对许多场面都不喜欢。尤其是他抱起褒曼飞奔上楼,直奔卧室去干云雨之事的这个场面。维克多·茀莱敏作了示范表演:他应该是身材粗壮、力大如牛,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抱起来奔上楼梯,就好像她没有什么分量似的。史宾塞失声叫苦不迭:“哎哟哟,吃不消,我的疝气发作了,怎么办?”于是,他们连忙赶制了一个网兜把褒曼腾空托起来,用卷扬机把她拉拽上去,史宾塞只消紧随着她,看起来好像是他托抱着褒曼。
但是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第一次他们把褒曼拉拽得太快,史宾塞跟不上步子。茀莱敏吩咐说:“用自然的速度把她拉拽上去,再来一遍。”那是难度最大的地方,反复试了好几次都没有达到拍摄效果,一整天的时间都消耗在这个动作上了。试到第二十次,绳子绷断了,褒曼跌到史宾塞的怀里,他经受不住,两个人就脑袋向下骨碌碌地滚了下来,一屁股摔到了楼梯底下,他们两个人居然一点都没有受伤。他们滚到楼梯底下纵声狂笑起来,笑得直打滚。这时候,维克多急匆匆跑来,满脸惊恐和关切,一看他的两个明星都安然无恙,这才算松了口气,可以继续放手地拍下去。
褒曼觉得维克多·茀莱敏很了不起。尽管她在瑞典曾经结识了不少出色导演,但维克多·茀莱敏却具有她未曾领教过的绝招。只消他一走近褒曼的身边,褒曼从他的眼神里就可以心领神会,要她做什么。在褒曼的影坛生涯中很少有哪个导演有这手绝妙的功夫。她可以感觉得出来导演是不是满意,是不是犹豫不决,或者十分欣喜。维克多能启发褒曼的表演思路,把她自认为表演不出来的效果发挥得淋漓尽致。在这部片子里有个场面,他要这个姑娘面对着面目狰狞的海德先生,吓得心神错乱,魂飞魄散,歇斯底里大发作,最后瘫作一团。她怎么都进入不了这个角色。最后维克多恶狠狠地扑上来,抓住她的肩胛,死命地摇得她晕头转向,又左右开弓打了她几个耳光,下手很重,痛得她眼泪夺眶而出,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由于什么原因,反正眼泪顺着脸庞刷刷地直淌下来。褒曼被他这种粗暴的行为吓蒙了,直僵僵地站在那里哀哀哭泣。就在这时,维克多转身回到摄影机旁,大声喝道:“开拍!”褒曼只好一边流着泪一边走上场去,甚至摄影师和在场的工作人员也都一个个惊得瞠目结舌。但是维克多·茀莱敏却取得了他所需要的精彩效果。等到这部片子拍完,褒曼已经深深爱上了他。他倒一点也没有钟情于褒曼——褒曼只不过是他导演的一部影片中的一个女角色而已。
这段时间褒曼在日记中写道:“任何成功都不是轻易得来的。点点滴滴的成功都要付出艰辛的努力。我在《天堂怒火》这部片子里吃尽了苦头,才换来了《化身博士》的成功。为了这部片子,我心甘情愿付出一切代价。……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自如的表演,把自己的演技完全发挥了出来。我第一次冲破了束缚我的樊笼,朝着广阔天地迈了一大步……我觉得束缚住我手脚的锁链已经被我挣脱了,我可以飞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