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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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此篇对先秦时期几个主要学派几乎都作了简明扼要的叙述和批评,是中国最早的一篇学术史论文。
首先,作者对各种“方术”(学术)的渊源和流变过程从整体上进行了追溯和回顾。他指出,各种“方术”的渊源都可以追溯到古代的“道术”,但“道术”与“方术”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所谓“道术”,就是古代天人、神人、至人、圣人对大道进行全面体认的学问,它包涵了宇宙间的一切真理。而后世的百家曲士却不能继承古人的这种体道精神,仅仅执一察之见以评判天地,究析万物,结果就使“道术”分裂成各种各样的“方术”。可见,所谓“方术”,就是拘于一方,对大道的某一方面所“闻”的学问,所以它只能反映出宇宙间全部真理中的某一个小的方面。
接着,作者对“天下之治方术者”作了学派的分类,并对各派学说的历史起源和自身价值进行了评论。对于墨翟、禽滑厘一派的评论,首先肯定他们“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的崇俭思想,和“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的积极救世精神,但同时又批评他们非乐、节用,“以自苦为极”,尤其在组织上派别林立,各以巨子相尊的错误。对于宋銒、尹文一派,一方面赞扬他们“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的“图傲乎救世”的精神,另一方面又指出他们不知爱己,自为太少的缺点。对于彭蒙、田骈、慎到一派,既承认他们“齐物”、“弃知”、“去己”的思想与古代的“道术”有某些相通的地方,但又指出这些思想有着“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的毛病。对于关尹、老聃与庄周这一派,作者所采取的褒而无贬的态度,认为他们都见到宇宙间的全部真理,因而应当雄踞其它各家之上。对于惠施、桓团、公孙龙一派,所采取的主要是批判的态度,但对他们的错误则表示惋惜。由上述所知,作者对于各个学派,既有大胆的肯定,又有尖锐的批评,既有以批判为主的态度,又有“惜乎”其才的同情;对于关尹、老聃与庄周一派,虽然有褒无贬,但毕竟也是把他们作为某个学派来看待的。所有这些,都无不表明他是试图用比较客观公正的态度来评述各个学派的,而并不像本书其它篇章那样过分地否定他们,更不像孟轲“辟杨墨”那样把他们破口骂倒。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1],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2]。古之所谓道术者[3],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4]?明何由出[5]?”“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6]。”
【注释】
[1]治:研究。 方术:囿于一方之术。
[2]其有:即自己所治的一曲之学。
[3]道术:指超然百家之上,能够反映大道全貌的学问。
[4]神:神圣。
[5]明:明王。
[6]一:指生成宇宙万物的大道。
不离于宗[1],谓之天人;不离于精[2],谓之神人;不离于真[3],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4],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5],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6],以参为验[7],以稽为决[8],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9];以事为常[10],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11],老弱孤寡为意,皆有所养,民之理也。
古之人其备乎[12]!配神明,醇天地[13],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14],系于末度[15],六通四辟[16],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17],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 ,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18],《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19],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注释】
[1]宗:道之宗本。
[2]精:道之精微。
[3]真:道之真实。
[4]兆:征兆。
[5]熏然:温和的样子。
[6]表:表率。
[7]参:比较。
[8]稽:考稽,考察。
[9]齿:序列。
[10]事:谓耕作之事。
[11]蕃息:谓繁殖鸡、狗等牲畜。 畜藏:谓充实仓、廪、府、库之积。畜,通“蓄”。
[12]备:无不兼备。
[13]醇:通“准”,依照,取法。
[14]本数:大道的根本。
[15]末度:礼法度数。
[16]辟:同“辟”,透彻。
[17]数度:礼乐法度。
[18]道:表达,讲述。
[19]数:谓道术之数。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1]。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2],一曲之士也[3]。判天地之美[4],析万物之理[5],察古人之全[6],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7]。是故内圣外王之道,闇而不明[8],郁而不发[9],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10]。悲夫,百家往而不反[11],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12],古人之大体[13],道术将为天下裂。
【注释】
[1]多:当为“各”字之误。 一察:一孔之见。
[2]该:通“赅”,兼备。 遍:周遍。
[3]一曲:偏于一隅,比喻一孔之见。
[4]判:分裂。
[5]析:离析。
[6]察:通“杀”,离散。
[7]称:配。 神明之容:大道包容之象。
[8]闇:通“暗”。
[9]郁:闭结。 发:发扬。
[10]方:方术。
[11]反:通“返”,返回。
[12]纯:纯真之美。
[13]大体:全貌。
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1],不晖于数度[2],以绳墨自矫[3],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说之[4]。为之大过[5],已之大循[6]。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7],其道不怒。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黄帝有《咸池》[8],尧有《大章》[9],舜有《大韶》[10],禹有《大夏》[11],汤有《大濩》[12],文王有《辟雍》之乐[13],武王、周公作《武》[14]。古之丧礼,贵贱有仪[15],上下有等,天子有棺椁七重[16],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两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未败墨子道, 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17],其死也薄[18],其道大觳[19];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20],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21] ,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22]!
【注释】
[1]靡:浪费。
[2]晖:炫耀。
[3]绳墨:木工度直之线,比喻俭约的原则。 自矫:自我矫厉,自我匡正。
[4]墨翟:姓墨名翟,宋国人,是墨家学派的创始人,主张兼爱、非攻、非乐、节用、尚贤、尚同等。 禽滑厘:墨子的弟子。 说:通“悦”,喜悦。
[5]大:通“太”。
[6]已:抑遏。 循:甚,过分。
[7]泛:通“泛”。
[8]咸池:周代“六舞”之一,相传为黄帝所作,唐尧增修。
[9]大章:唐尧乐名。
[10]大韶:虞舜乐名,简称《韶》。
[11]大夏:相传为夏禹时代乐舞。
[12]大濩(huò获):又称《韶濩》或《濩》,相传为商代纪念商汤伐桀功勋的乐舞。
[13]辟雍:与《诗经·大雅·灵台》中的“于论鼓钟,于乐《辟雍》”一词同。
[14]武:周代“六舞”之一,亦称《大武》。
[15]仪:准则,法度。
[16]椁(guǒ果):棺外的套棺。 重:层。
[17]勤:劳苦。
[18]薄:薄葬。
[19]觳(què确):刻薄。
[20]难为:难于去做。
[21]反:违背。
[22]去:离开。 王:王道。
墨子称道曰:“昔禹之湮洪水[1],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2],名山三百[3],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4]。腓无胈[5],胫无毛[6],沐甚雨[7],栉疾风[8],置万国[9]。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10],以蚑蹻为服[11],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12],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
相里勤之弟子[13],五侯之徒[14],南方之墨者苦获、已齿[15]、邓陵子之属[16],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17],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18],以觭偶不仵之辞相应[19],以巨子为圣人[20],皆愿为之尸[21],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
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22]。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23]!
【注释】
[1]湮:堵塞。
[2]决:开通,疏导。 四夷:泛指四方边远地区。 九州:指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
[3]山:当为“川”字之误。
[4]橐(tuó驼):盛土器。 耜(sì饲):挖土工具。 九杂:汇聚。
[5]腓(féi肥):小腿肚。 胈(bá拔):白肉。
[6]胫(jìng竞):小腿。
[7]甚雨:淫雨。
[8]栉(zhì志):梳理。
[9]置:安置。
[10]裘褐:粗衣。
[11]蚑:通“屐”,木制的鞋子。 蹻(juē撅):通“屩”,麻制的鞋子。
[12]极:最高准则。
[13]相里勤:墨派后学,姓相里,名勤。
[14]五侯:又一墨派后学,姓五,名侯。
[15]苦获、已齿:两位学墨者。
[16]邓陵子:即邓陵氏。
[17]倍谲:谓解释不同,相互背异。
[18]訾(zǐ紫):诋毁。
[19]觭:通“奇”,单数。 仵(wǔ五):合。 应:对答。
[20]巨子:墨子各派的首领,也称作“巨子”。
[21]尸:主。
[22]相进:相竞。
[23]才士:才美而未得道者之称。
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1],不忮于众[2],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銒[3]、尹文闻其风而悦之[4]。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5],接万物以别宥为始[6]。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驩[7],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8],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9],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10],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
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11]。”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12]!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13]。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注释】
[1]苟:当为“苛”字之误。
[2]忮(zhì至):逆。
[3]宋銒(jiān坚):即宋荣子,宋国人。
[4]尹文:姓尹名文,齐国人,有《尹文子》。
[5]华山:此山上下均平,表示己心均平之意。
[6]别宥:去除偏见。宥,指各人智识上的隔蔽。
[7]聏(ér而):柔和。 驩:通“欢”。
[8]寝:息。
[9]周行:遍行。
[10]强聒(guō锅):喧嚷。
[11]固:借为“姑”,姑且。
[12]图傲:挥斥高大的样子。
[13]已:止。
公而不当[1],易而无私[2],决然无主[3],趣物而不两[4],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5]、田骈[6]、慎到闻其风而悦之[7]。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遍,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
是故慎到弃知去己,而缘不得已。泠汰于物[8],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9]。”謑髁无任[10],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11],而非天下之大圣[12]。椎拍輐断[13],与物宛转;舍是与非[14],苟可以免[15]。不师知虑[16],不知前后,魏然而已矣[17]。推而后行,曳而后往[18],若飘风之还[19],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20],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21],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22]。”豪桀相与笑之曰[23]:“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
田骈亦然,学于彭蒙,得不教焉[24]。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窢然[25],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见颧[26],而不免于魭断[27]。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于非[28]。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29]。虽然,概乎皆尝有闻者也[30]。
【注释】
[1]当:崔譔本作“党”。
[2]易:平易。
[3]决然:缺然,空虚的样子。
[4]不两:谓与物为一。
[5]彭蒙:姓彭名蒙,与田骈、慎到同时。
[6]田骈:姓田名骈,亦作陈骈,齐国人,有《田子》。
[7]慎到:姓慎名到,赵国人,有《慎子》。
[8]泠(líng零)汰:任其自然。
[9]薄:迫近。 邻伤:磷伤,毁伤。
[10]謑髁(xǐkē喜棵):圆转懈惰。
[11]无行:不修品行。
[12]非:非难。
[13]椎拍輐(wàn万)断:随物宛转变化的意思。椎,击。輐,圆。
[14]舍:舍弃。
[15]苟:姑且。
[16]师:运用。 知:通“智”,智能。
[17]魏然:寂然独立的样子。
[18]曳(yè夜):拖。
[19]飘风:回旋之风。 还:通“旋”,回旋。
[20]隧:回。
[21]建己:自为表着。
[22]块:土块。
[23]豪桀:指当世贤圣。桀,通“杰”。
[24]不教:不教之教。
[25]风:风教。 窢(xù旭):借为“侐”,寂静。
[26]颧:当为“欢”字之误。
[27]魭(wàn万)断:与上文“輐断”同,谓虽断而甚圆,不见决裂之迹,有随物宛转之意。
[28]韪(wěi伟):是。
[29]道:大道。
[30]概:概略,大概。
以本为精[1],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淡然独与神明居[2]。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3]、老聃闻其风而悦之[4]。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5];以濡弱谦下为表[6],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
关尹曰:“在己无居[7],形物自着[8];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9],寂乎若清[10];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
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11];知其白,守其辱[12],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13],岿然而有余[14];其行身也[15],徐而不费[16],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独曲全[17],曰“苟免于咎”[18];以深为根[19],以约为纪[20],曰“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21],可谓至极。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22]!
【注释】
[1]本:大道。
[2]淡然:恬淡的样子。 神明:自然。
[3]关尹:有三种说法。其一,名喜,关尹为其官职名称。其二,关尹,即关令尹喜,姓尹名喜,关令为官职名称。其三,“喜”字非其名。
[4]老聃:即老子,姓李,名耳,字聃,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
[5]太一:即道。
[6]濡:柔,即“儒”之借字。 表:外表。
[7]无居:没有私见。
[8]着:显露。
[9]芴:通“惚”,恍惚。 亡:通“无”。
[10]清:清虚。
[11]溪:通“溪”。与下文“谷”字同义,皆指有容乃大而众望所归。
[12]辱:即黑。
[13]无藏:没有积蓄。
[14]岿然:充足的样子。
[15]行身:立身行事。
[16]徐:安舒。 费:耗费精神。
[17]曲全:委曲以自全。
[18]咎:祸患。
[19]深:深玄。
[20]约:俭约。
[21]削:刻削,侵削。
[22]真人:得真道之人。
芴漠无形[1],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2],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3],荒唐之言[4],无端崖之辞[5],时恣纵而不傥[6],不以觭见之也[7]。以天下为沉浊[8],不可与庄语[9],以卮言为曼衍[10],以重言为真[11],以寓言为广[12]。独与天地精神往来[13],而不敖倪于万物[14],不谴是非[15],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16],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17]。彼其充实,不可以已[18],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19],弘大而辟[20],深闳而肆[21];其于宗也[22],可谓稠适而上遂矣[23]。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24],芒乎昧乎,未之尽者。
【注释】
[1]芴:据元嘉本作“寂”。
[2]芒乎:与下文的“忽乎”同义,皆指恍恍惚惚。
[3]谬悠:虚远。
[4]荒唐:虚诞。
[5]端崖:边际。
[6]恣纵:放浪,放任。 不傥:无所偏傥。
[7]觭(jī机):同“奇”,一端。 见:通“现”,显现。
[8]天下:指天下之人。 沉浊:谓沉迷不悟。
[9]庄语:用端庄而诚实的言语来谈论。
[10]卮(zhī支)言:指不着边际的议论。 曼衍:流行不定的意思。
[11]重言:谓先哲时贤之言。
[12]寓言:指寄托寓意之言。寓,寄。
[13]精神:即自然。
[14]敖倪:即“傲睨”,傲视。
[15]谴:责问。
[16]瑰玮:奇特宏壮。 连犿(fān翻):宛转的样子。
[17]参差:谓其辞旨神奇多变。 諔(chù触)诡:奇异。
[18]已:止,尽。
[19]本:大道的根本。
[20]辟:透辟。
[21]深闳(hóng宏):深广。 肆:放纵。
[22]宗:大道的本源。
[23]稠适:亦作“调适”,条达之意。 遂:直达。
[24]蜕:蜕离。
惠施多方[1],其书五车,其道舛驳[2],其言也不中[3]。历物之意曰[4]:“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5]。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6]。天与地卑,山与泽平[7]。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8]。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9]。南方无穷而有穷[10]。今日适越而昔来[11]。连环可解也[12]。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13]。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14]。”
【注释】
[1]惠施:姓惠名施,宋人,先秦名家的代表人物。 多方:有多种方术。
[2]舛(chuǎn喘)驳:驳杂不纯。
[3]不中:不合大道。
[4]历:分析、量度。 意:理。
[5]“至大”四句:谓无穷大、无穷小。说明空间的无穷性。
[6]“无厚”三句:无厚,指几何学中的平面。平面没有体积,但有面积,所以说“其大千里”。说明平面的无限延伸。
[7]“天与”两句:谓空间高低的差别都是相对的,从这方面来说,天与地是一样高,山与水是一样平的。 卑:低下。
[8]“日方”两句:从时间的无穷性的观点来说,事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所以说才见日中,已是日斜;万物刚出生,便已走向死亡。 睨(nì匿):倾斜。
[9]“大同”四句:小同异指的是事物的属和种之间的同一性和差异性。属的共同性是大同,种的共同性是小同,他们的差异叫做小同异。而大同异指的是事物的范畴和个体的差异,也就是事物的统一性和多样性。
[10]“南方”句:当时的人认为东有大海,北有大山,西有沙漠,是可以穷尽的,而南方如楚、越等国不断向南伸展,却是无穷的。但也有一些人已发现了南方同样有大海阻隔的事实,因此南方又是有穷尽的。这是因为他们缺乏必要的地理知识。
[11]“今日”句:这是一个时间上的今昔相对性的命题。今天所谓的昔,正是昨天所谓的今;今天所谓的今,明天就成为昔。所以从今天的角度说,是“今日适越”,而从明天的角度来看,就成为“昔来”了。
[12]“连环”句:有两种理解。其一,以不解为解。其二,以自然毁坏为解。即从连环既成之后到毁坏之时,都处在“解”的过程中,故说“可解”。
[13]“我知”两句:谓宇宙的无限与方位的相对,所以“燕之北”、“越之南”都可以是天下的中央。
[14]“泛爱”两句:谓己身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所以要泛爱万物。即主张合万物之异,取消一切事物间的差别、对立,这种思想与墨家偏重于社会生活内容的“兼爱”思想,是有本质区别的。
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1],天下为辨者相与乐之[2]。卵有毛[3];鸡三足[4];郢有天下[5];犬可以为羊[6];马有卵[7];丁子有尾[8];火不热[9];山出口[10];轮不蹍地[11];目不见[12];指不至,至不绝[13];龟长于蛇[14];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15];凿不围枘[16];飞鸟不景,未尝动也[17];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18];狗非犬[19];黄马骊牛三[20];白狗黑[21];孤驹未尝有母[22];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23]。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24],终身无穷。
【注释】
[1]观:显示。
[2]乐之:谓乐于跟惠施辩论。
[3]卵有毛:卵中含有产生羽毛的因素。这一命题猜测到了卵能生毛的可能性,但把可能性混同于现实性却是错误的。
[4]鸡三足:指鸡有二足,加上“鸡足”这个名即成三足。这是一个混同实与名的命题。
[5]郢有天下:从空间概念方面来看,这一命题属于诡辩论,因为郢为楚国的首都,仅仅是天下的一部分。但如果楚王“泛爱万物”,能让天下的人来归附,就能包容天下。所以在政治方面,它具有一定的真理性。
[6]犬可以为羊:任何事物的名称都是约定俗成的,如果把“犬”叫做“羊”,也并无不可。
[7]马有卵:马虽然是胎生,但“胎”、“卵”的名称是人们叫出来的,所以称马为卵生,也是可以的。
[8]丁子有尾:丁子即蛤蟆,蛤蟆是由蝌蚪变化而来的,蝌蚪有尾,所以说丁子有尾。
[9]火不热:有三种理解。其一,火本来是不热的。其二,热只是人的主观感觉。其三,传热需要一定的时间和条件。
[10]山出口:谓山本无名,山名出自人口。另有一说,认为指山有要隘处。
[11]轮不蹍地:轮在运行过程中,与地面接触的始终只是一点,而不是轮的全体,故说“不蹍地”。
[12]目不见:只有眼睛是看不到物的,还需要有光和感光的能力。
[13]“指不至”两句:谓伸直手指而指,所指长度无穷。另有一说,认为人们对于事物的本体的认识是无穷的。
[14]龟长于蛇:在一般情况下,蛇比龟长,但数百年的大龟,则往往比刚出生的小蛇要长。此命题说明长短大小的相对性,但把特殊现象作为一般规律来看待,却是错误的。
[15]“矩不方”两句:谓即使用矩、规画方、圆,也是不能画出绝对的方、圆的。
[16]凿不围枘(ruì锐):谓卯眼与榫头二者接合的地方,总会留下缝隙,是不能完全相合的。凿,孔,即卯眼。枘,孔中之木也,即榫头。
[17]“飞鸟”两句:谓飞鸟是动的,但分割成无穷次出现的鸟影也有静止的瞬间。此命题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同一运动在时间一瞬中的相对关系。景,通“影”。
[18]“镞矢”两句:此命题说明了动静是对立统一的。镞,箭头。
[19]狗非犬:大的叫犬,小的叫狗,所以说狗非犬。此命题割裂了一般与个别的关系。
[20]黄马骊牛三:这与“鸡足三”类似。一匹黄马,一头骊牛,再加上“黄马骊牛”这个概念共为三。
[21]白狗黑:这与“犬可以为羊”类似。名称在于约定俗成,如果称“白”为“黑”,那幺“白狗”自然可以成为“黑狗”。
[22]“孤驹”句:孤驹就是无母的小马,所以孤驹未尝有母。这是一个混淆了不同的时间模态的命题,应该说“孤驹尝有母,但今无母。”
[23]“一尺”三句:谓有限的物质,可以被无限的分割。此命题具有非常科学的辩证法思想。捶,木棍。
[24]相应:相互辩论。
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1],饰人之心[2],易人之意[3],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4]。惠施日以其知与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5],此其柢也[6]。
然惠施之口谈[7],自以为最贤[8],曰:“天地其壮乎[9]!”施存雄而无术。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10],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11]。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12]。弱于德,强于物,其涂隩矣[13]。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14]!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15]!惠施不能以此自宁[16],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17],逐万物而不反[18],是穷响以声[19],形与影竞走也,悲夫!
【注释】
[1]桓团:姓桓名团,赵人,辩士。 公孙龙:姓公孙,名龙,字子秉,赵人,先秦名家的代表人物,提出了“坚白同异”之论。
[2]饰:蒙蔽。
[3]易:改变。
[4]囿:局限。
[5]特:独。
[6]柢(dǐ底):大略。
[7]谈:辩。
[8]贤:高明。
[9]壮:伟大。
[10]倚:本作“畸”,奇异。 黄缭:楚人,善辩。
[11]益:增加。 怪:奇谈怪论。
[12]适:和适。
[13]隩(yù遇):水涯深曲处。比喻狭隘而偏曲。
[14]庸:用。
[15]几:殆,危险。
[16]此:指元道。
[17]骀(dài代)荡:放荡。
[18]反:通“返”,返归。
[19]穷:尽,灭。 响:回响。
【文化史拓展】
本篇是一篇系统、全面地评论先秦各家学说的学术史论文,是对当时各家各派学说的理论总结和批评。作者阐述了着《庄子》之意,对于后人更好地理解《庄子》一书,起到了很好的指导作用。顾实说:“不读《天下》篇,无以明庄子著书之本旨,亦无以明周末人学术之概要也。”本篇作者当为战国末年的庄周后学。
作者首先指出天下最完美的学说,是对宇宙人生本原进行会面体认并能包容一切的学说,即古代的“道术”,而天人、神人、至人、圣人,正是施行这种“道术”的人,他们具备“内圣外王”的理想人格。后世的君子、邹鲁之士、搢绅先生之类则不同,他们虽然“皆有所长”,但只是一曲之士,皆执一孔之见,因此天地的纯真之美与古人的体道精神,隐而不显,“道术”也分裂成为名种各样的“方术”。接着,作者对各派学说的历史起源和自身价值进行了评估。其中除对关尹、老聃与庄周这一派基本上持褒而无贬的态度外,对其他各派较为客观公正地进行了评述,做到了既有肯定又有批判,这对我国后代学术批评产生了广泛而有益的影响。关于本篇作者对各派的评论在前面总论中已阐述得很多,在此不再赘述。
值得注意的是,在现存的先秦文献中,就阐述庄子的文字来看,本篇对庄周学派的评论最为全面而精审,对准确地理解《庄子》一书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下面就较具体地作一分析。
《天下》篇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来归结庄子的言说特征。在作者看来,庄子的言说已脱离了一般言说的常规,话语的悠远难稽,言论的空大无实,辞说的不着边际,谈论的恣纵任意,语意的隐晦难解等等,都使他的文章几乎成了一座语境迷宫。那么,庄子为什么要运用这种特殊的言说方式呢?答案是“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即天下人皆沉迷不悟,不可用庄正的话去跟他们谈论,这就是庄子何以采用奇特言说方式的根本原因。庄子的言说方式即“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应当注意的是,这里的“三言”与《寓言》篇中的“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中的“三言”有所不同,本篇中的“三言”的阐释指向更倾向于揭示其作为一种言说方式的独特的性质特征。但《寓言》篇以“藉外论之”来阐释“寓言”,却也是能揭示出庄子这一言说程序的独特性的,故一直被人们视为一把不可或缺的解庄钥匙。
庄子以体悟玄虚之“道”为最高目的,以“三言”为主要的言说方式,这些都必然使他的文章具有一种独特的艺术风格。对此,《天下》篇阐述云:“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意思是说庄子文章壮伟瑰奇、滑稽诙谐,每以不受时空限制地虚构故事来曲折地表达思想感情,以便婉转合物而不使世俗之人的情感遭受伤害为艺术风格。从庄学阐释史来看,这段话无疑具有导夫先路的开创意义。如西汉司马迁的“(庄子)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史记·老子韩非列传》),鲁迅先生的“(庄子)著书十余万言,大抵寓言,人物土地,皆空语无事实,而其文则汪洋捭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之”(《汉文学史纲要》)等等,所有这些对庄子文章艺术风格的评论,都无不可以看出是有《天下》篇阐释指向的影子在里面的。
关于庄子的精神境界,《天下》篇认为其本质特征主要表现为:“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作者深刻地认识到,庄子人生哲学的根本目的,就是要摆脱一切负累的束缚,“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大宗师》),“逍遥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逍遥游》),从而实现心灵的无限超越。一言以蔽之,这就是要使主体超然尘世之外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另一方面,庄子又从“道通为一”的根本原则出发,表现出了一种“虚而待物”的精神。他说“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外物》)“抱德炀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徐无鬼》)这一顺世精神,可概述为“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另外,本篇从生死观角度来加强对庄子精神境界的揭示,也抓住了庄学的一个重要特征。庄子在实现心灵超越的过程中,把突破生死大限看得比摆脱利害束缚等等更为重要。诸如所谓“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德充符》),“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大宗师》)等,正真实地表述了庄子的这种思想观念。
《天下》篇还对庄子如何论“道”的情形作了阐述:“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意思是说,庄子对于大道的根本的论述,弘大通达,精深广阔,以反映包罗万有的大道并直溯大道的本原为特征。因此它能够使人从神奇荒诞的语言形式中不断地体会出深邃的含义,生发出广泛而无穷的联想。这里实际上指出了《庄子》一书寄无穷之意于有尽之言中的形象思维特征,不愧是一种很符合《庄子》文章真实情况的看法。
本篇作为中国学术史论著的开山之作,对后世的影响是积极的。如司马谈《论六家要旨》把诸子明确地分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等六家,刘歆《七略》在此基础上又增添纵横、农、杂、小说四家而凑成十家,并且把十家的历史起源都分别归到一“官”之下,这无疑是对本篇试行学派分类,并追溯各派的历史起源到古代的某一“道术”这一叙述方式的继续与发展。而《论六家要旨》、《七略》在评述各家时,都既谈其优点,又谈其缺点,这应当视为是对本篇那种独特批判精神的发扬光大。
【文学史链接】
1、相关文学典故
内圣外王
尧夫,内圣外王之学也。
(《宋史·邵雍传》)
真正学问,真正经济,内圣外王,具备此书。
(李贽《四书评·大学》)
2、后世有关诗赋文
李士表《庄子九论·道术》)
洪迈《尺棰取半》
3、文学技法
读《史记》自序、传赞等篇,知其胎息是文也。然是文澒洞离奇、葳蕤极矣。
(谭元春《南华真经评点·天下》篇末总评)
此篇为《庄子》全书后序,明当日着书之意,一片呵成文字,虽以关尹、老庄,概顶一曲之士来,语意却犹轩轾。其叙庄周一段,不与关老同一道术,则庄子另是一种学问可知。段中备极赞扬,真所谓上无古人,下无来者,庄叟断无毁人自誉至此,是订《庄》者所作无疑。
(林云铭《庄子因·天下》篇末总评)
一部大书之后,作此洋洋大篇以为收尾,如《史记》之有《自叙》一般,溯古道之渊源,推末流之散失。前作大冒,中分五段,隐隐以老子及自己收服诸家,接古学真派。末用惠子一段,止藉以反衬自家而已。其体大,其色苍,其致淡,超世之文。
(宣颖《南华经解·天下》总论)
细玩此篇,笔力雄奋奇幻,环曲万端,有外杂篇之所不能及者,庄叟而外,安得复有此惊天破石之才!
(胡文英《庄子独见·天下》篇末总评)
笔意雄奇磊落,恣肆纵横,而词旨要归于醇正。……通篇大气盘旋,精心结撰,胸襟眼界,直据万峰之巅,视百家之分门别派,随声逐影者,真不啻蚊虻之过太空也。
(刘凤苞《南华雪心编·天下》总论)
【集评】
《天下》篇,《庄子》后序也。历叙古今道术渊源之所自而以自己承之,即《孟子》终篇之意。
(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天下》总论)
古人书中多藏自序,周也慨叹哀晚民生离于王风,儒效不臻,别墨满天,故伤心卒章,有“后世学者,不见天地之纯,古人大体”之语。呜乎,泪与之下矣!其叙道术独详墨,题墨才士,墨偏学禹自苦,谓之禹道矣。古人大体,此其一也。才士好奇能自苦,亦才所为哉!
(谭元春《南华真经评点·天下》篇末总论)
一部《南华》妙旨,既以寓言、重言、卮言标出立言之意,复著此洋洋大篇,归结全书,如太史公《自叙》之例。
(刘凤苞《南华雪心编·天下》总论)
至于天下篇,我认为是作一个时代的学术的结论,可能也是庄子写的。我们如果说不是庄子写的,很难找出另外一个人有这样精通一个时代的学术,更有这样的大手笔。如果作为庄子写的自序,那是天衣无缝了。
(马叙伦《庄子天下篇述义序》)
《庄子·天下》篇者,庄子书之叙篇,而周末人之学案也。不读《天下》篇,无以明庄子着书之本旨,亦无以明周末人学术之概要也。
(顾实《庄子天下篇讲疏序》)
《天下》篇是《南华》之序。或云庄子自作,或云非庄子自作,兹不详考。惟序晚周学术之源流,《汉书·艺文志·诸子略》与此篇有同等之价值。
(胡朴安《庄子章义·天下》总论)
【彙評】
《天下》篇,《莊子》後序也。曆敘古今道術淵源之所自而以自己承之,即《孟子》終篇之意。(陸西星《南華真經副墨·天下》總論)
據《史記》自序、傳贊等篇,知其胎息是文也。然是文 洞離奇、葳蕤極矣。古人書中多藏自序,周也慨歎哀晚民生離于王風,儒效不臻,別墨滿天,故傷心卒章,有“後世學者,不見天地之純,古人大體”之語。嗚乎,淚與之下矣!其敘道術獨詳墨,題墨才士,墨偏學禹自苦,謂之禹道矣。古人大體,此其一也。才士好奇能自苦,亦才所爲哉!(譚元春《南華真經評點·天下》篇末總論)
此篇爲《莊子》全書後序,明當日著書之意,一片呵成文字,雖以關尹、老莊,概頂一曲之士來,語意卻猶軒輊。其敘莊周一段,不與關老同一道術,則莊子另是一種學問可知。段中備極讚揚,真所謂上無古人,下無來者,莊叟斷無毀人自譽至此,是訂《莊》者所作無疑。(林雲銘《莊子因·天下》篇末總評)
一部大書之後,作此洋洋大篇以爲收尾,如《史記》之有《自敍》一般,溯古道之淵源,推末流之散失。前作大冒,中分五段,隱隱以老子及自己收服諸家,接古學真派。末用惠子一段,止藉以反襯自家而已。其體大,其色蒼,其致淡,超世之文。(宣穎《南華經解·天下》總論)
至於天下篇,我認爲是作一個時代的學術的結論,可能也是莊子寫的。我們如果說不是莊子寫的,很難找出另外一個人有這樣精通一個時代的學術,更有這樣的大手筆。如果作爲莊子寫的自序,那是天衣無縫了。(馬敘倫《莊子天下篇述義序》)
《莊子·天下》篇者,莊子書之敘篇,而周末人之學案也。不讀《天下》篇,無以明莊子著書之本旨,亦無以明周末人學術之概要也。(顧實《莊子天下篇講疏序》)
【思考与讨论】
1、读此篇时,应参读《荀子·非十二子》、司马谈《论六家要指》、班固《汉书·艺文志·诸子略》等。
2、本篇作为中国最早的一篇学术史论文,具有哪些基本特征?
3、篇中评较了先秦时期哪几个主要学派?对包括老庄在内的各学派采取了什么样的批评态度?
4、试述本篇在中国学术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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