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奇缘此生

作者:毛彦文




  ◎ 《往事》◎ 毛彦文 著
  
  
  本书以自传体的形式,记录了作者毛彦文女士丰沛的感情世界,也勾勒出百年来中国社会的离乱沧桑,为后人理解这段历史提供了珍贵的个人观点与第一手史料。
  这里摘录的是关于她与北洋政府前国务总理、慈善教育家熊希龄短暂而刻骨铭心的爱情生活。
  
  朱曦权充红娘
  
  民国二十三年十月某日下午四时后,我从暨南大学回到复旦大学宿舍,骤然看见昔日湖郡女校同学朱曦(朱霖的胞妹)在房内,不胜诧异。她于前年与当时上海盐务稽核所总办朱庭祺(体仁)先生结婚,住在上海法租界,从未来看过我,突然造访,令人不解。朱曦说:“好久不见,很想念。”同时告诉我,她姑丈秉三先生于前日由北平来沪,住在她家,要我明天去看他。我一向尊敬秉公,探望长者是一种礼貌,三四天后即找一下午去朱家,朱曦坚留我吃晚饭,秉公同席。第二天朱曦又来复旦和我长谈。可是所谈的都是有关她姑父的一切,谈了一个下午方告辞。隔一天她又来了,开始又是谈姑父,慢慢的谈话范围缩小,最后说出她真正目的,那就是替姑父说亲事,我听了吓一跳,说:“这怎么可以?辈分不同,你的姑父我称老伯,再说年龄也相差太多。”朱曦的辩驳是,秉公和我没有亲戚关系,所谓老伯不过叫叫而已。于是她又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番,而且要我立刻答应,我坚持不可,她再三说不能令姑父失望,又说我既不肯在她面前答应,那么,请姑父亲自求婚好了。第二天下午秉公果然来复旦女生宿舍会客室,这使我非常的窘,因为女学生看了这样一位男客,一定会引起注意及好奇心。秉公去后,我即急急打电话给朱曦,请她转告秉公勿再来复旦。她说:“姑父不去复旦可以,但你必须来我家。”
  
  熊芷代父求婚
  
  继之熊氏每日来信,内附诗词情意浓厚,措词恳切。同时发动数位热心亲友劝说。
  说亲事越来越认真,因我未答应,朱曦打电报给在北平的秉公长女熊芷,要她赶来上海协助办理。熊芷那时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有一天她忽然来复旦看我,开口便说:“您可怜可怜我吧,看我这样大肚子由北平赶来上海,多么辛苦。我是来欢迎您加入我们的家庭的。”我和熊芷不熟,第一次认识她系在朱曦结婚时,一时真不知如何应付她,只觉得有些滑稽,女儿代父求婚。忽然想起Longfellow(郎费罗,1807—1882年)有一首散文诗The Courtship of Miles Standish(《麦尔斯·史坦迪熙求婚记》)描写Captain Miles Standish的部下John Alden如何代他向女郎Priscilla求婚,我脱口而出问她:“你读过Longfellow写的替人求婚故事吗?那个女郎Priscilla说:“Why don?蒺t you speak for yourself, John?”(约翰,你何不替自己说话呢?)熊芷会意说:“好!我请我父亲自己来。”于是朱曦等商量好,请秉公由朱家搬至静安寺路沧州饭店暂住,不时以车去江湾接我至沧州晤谈,同时秉公几乎每天写信或填词给我。(见上填词选)如是约两个多月,我被朱曦等人包围,弄得六神无主。
  经过数月,受各方亲友恳切劝导及熊氏真情感召,终于应允。(熊氏与我行将结婚消息传出后,各报纷纷登载,谓我提出若干条件,其中一条是要他剃去多年留蓄的美须,其实我任何条件也没有提,一切均属虚构。)
  熊氏为我戴上钻戒一枚,表示正式订婚。婚期定于民国二十四年二月九日举行。正要将喜帖发出,忽接江山家中电报,惊悉母亲已于一月二十三日病故,悲痛万分!母亲久病四年,忽于我将结婚时仙逝,这是否不祥之兆?我坚决要奔丧,匆匆回家亲视含殓。熊氏电商父亲,婚事要否延期?父亲复电主张从权,照原定计划进行,惟须封锁消息。
  
  熊凤凰谱新曲
  
  民国二十四年二月九日下午三时,熊秉三先生与我在上海西藏路慕尔堂举行婚礼,采用基督教仪式,牧师朱葆元,送亲的是堂弟毛仿梅,男傧相朱庭祺,女傧相朱曦。来宾约五百余人,加上二三百只花篮,把慕尔堂挤得水泄不通。(有不少暨南、复旦两大学的学生也挤在内。)婚礼后我们二人去外滩惠中旅馆休息。新房虽设在辣斐德路的花旗公寓,为避免亲友闹新房,是夜即寄宿惠中。六时在北四川路新亚酒楼举行喜宴,约有三十余桌,热闹异常。席间有人提议要新郎、新娘报告恋爱经过及新郎剃须动机。兹录当时《益世报》记者报道:
  
  熊说:听了朱先生(彦文按:不知当时所指哪一位朱先生)一大篇说话,总括所说,无非说吾已老。但是殊不知吾近数年来,非但不觉得老,反而感觉一年轻一年,至于老字,实在不成问题。至于朱先生为吾剃去冉冉长须而可惜,但是吾认为无所谓可惜。盖一个人仅此须发而不能牺牲,则何能为社会为国家做事?所以我毅然肯牺牲此随吾数十年之长须而与毛女士结婚。
  熊说毕坐下,而众宾客尚坚请继续报告恋爱经过。熊说:“自朱夫人于四年前逝世后,深感内助无人,近一年来养病青岛及上海,事务多难料理,始有续弦之意。因吾内侄女朱曦之介绍,遂与毛女士缔交。毛女士曾留学美国,学识、经验俱丰富,尤其挚爱儿童,可协助吾办香山慈幼院。她与吾内侄女等同学,从来为一家人,此次经内侄女说合,毛女士以理想、职业相同乃允婚。
  我们结婚消息一经传出,全国报章竞相登载。原因是当时我们年龄相差很多,社会上少有此例,为了好奇心起见,作种种揣测。尤其结婚消息尚未正式宣布时,《天津大公报》捷足先登,提前发表,并说:“新郎六十六岁,新娘三十三岁。”上海其他各报记者,觉得没有面子,为了扳回阵地,更多方刺探,添油加醋,消息源源不绝。登载报端陆陆续续有数月之久才停止。
  
  莲湖双鹭图
  
  刚结婚时,我不知如何称呼丈夫,严格地说,我们并不是先恋爱而后结合。我只认熊氏正人君子,可托终身,至于是否能彼此真心相爱,犹如少年夫妻的热情,便不得而知了。当时我犹有几分矜持,不好意思直呼其名。他嬉说:我叫他“秉爱”,他叫我“彦爱”,我叫不出口,改称“秉”,也觉得他年长很多,忽然叫起名字来也不合适。初婚几天,跟他的外孙叫“爷爷”,他不高兴,我试叫“秉”,很不自然,因为我对他仍旧很尊敬。可是这道障碍没有多久便给他的挚爱拆除了,使我内心感到他是我最亲爱的丈夫,我俩真正成为一体,他不再是长者,因之叫“秉”便很顺口而亲切,故以后行文要以“秉”代替“熊氏”或“熊先生”了。
  婚后我们先住在法租界辣斐德路花旗公寓两个月。结婚满月那天秉绘一幅“莲湖双鹭图”并题词赠我。其词曰:
  缟衣摇曳绿波中,不染些儿泥垢。玉立亭亭飘白羽,同占人间未有。两小无猜,双飞不倦,好是忘年友。粉靥香腮,天然生就佳偶。
  但觉万种柔情,一般纯洁,艳福容消受。轻语娇颜沉醉里,甜蜜光阴何骤?纵与长期,年年如此,也若时非久,一生花下,朝朝暮暮相守。
  
  双愚居士熊希龄
  
  从秉的词中看出,新婚一月中,他的喜悦与满足及对我的深情热爱。此幅“莲湖双鹭图”遗在上海家中,不知落在谁手?思之万分可惜!
  两个月后,租吕班路巴黎新村19号的一栋二层楼房屋暂住。这是新建的空屋,一切家具,应用什物都须从头购置,费了大力,布置就绪,仅住两个月。其间曾偕秉归宁,参加母亲逝世“三七”纪念,住一星期。秉对我家长辈执礼甚恭,对所有亲友亲切接待。一时江山城中,无论老幼,莫不以一睹新姑爷为快,对秉的谦恭有礼,交相赞誉。此行秉有一诗纪实:
   奇缘
  痴情直堪称情圣,
  相见犹嫌恨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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