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雪(小说)

作者:龙凤伟




  半路上彩秀和小艳才商量定:下车后,先去埠前村找李仙娥,之后再回自家村。所以这样只为让李仙娥安心过个年。
  客车把她俩丢在堆雪的路边,继续向前方开去。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埠前村方向望去,却不见村子的轮廓,满眼是雪,天地间一片混沌。
  老姑。小艳叫了一声彩秀,说早知这么大雪,先回家才是。
  被叫老姑的彩秀没吱声。看模样她比小艳还小些,在村里她家的辈儿大,一出生就被同龄人老姑老姑地叫,“老”在这里是小的意思。愁云布上彩秀稚气的脸。这咋好呢?
  风雪中隐约传来汽车的引擎声,两人身子一扭,看见了,却不是客车,是一辆小轿车,从她们来的城里方向驶来。 小轿车在她们身边刹住,一个中年男人从摇下的车窗向远处看了看,而后把眼光转向她俩。哎,小姑娘,去小苇子村往哪走呢?中年男人的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
  小艳抬手往风雪中指了指。
  男人从车上下来,向前方张望着。而小艳和彩秀则端详着他看,见他四十多岁模样,相貌很气派,戴一副宽边眼镜,穿一身笔挺黑西服,衬着雪景很是显眼。没戴帽子,雪花一朵接一朵落在头发上。
  路在哪里呢?男人像孙悟空那般打着眼罩眺望。
  雪下面。小艳说。
  盖了。彩秀说得更简洁。
  男人转脸对她俩点下头,问:小姑娘,你俩去什么地方?
  埠前。小艳回答。
  和小苇子是一条路吗,男人又问。
  是。小艳说。
  不是。彩秀说,走走分岔儿了。
  男人“哦”了声,缩缩脖子,眼再向前面望去,过会儿说:小姑娘,商量一下,你俩上车,给我指路,带我到小苇子村,等我在那儿办完事,再送你们到要去的地方,可好?
  小艳和彩秀对眼看看。
  男人意会到什么,暗自笑了一下,说小姑娘你们尽可放心,我是个律师。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小艳抢先接过去看,仔细比照本人后,又给彩秀,彩秀看时小艳已打定主意,说老姑咱就这么的吧。
  车驶下公路,在被两行小树夹成蜿蜒轮廓的道路上行进。雪平路不平,车身晃来晃去,像小船在风浪里颠簸。律师牢牢把住方向盘,眼直望前方,除了雪什么也望不见。
  车里比外面暖和多了。小艳和彩秀舒展开身子,又不时碰碰眼光,意思是上车上对了。车速虽然慢了点,可再慢也比人走得快啊。
  还担心我是坏人吗y律师以调侃的口吻问。声音从挡风玻璃向后座弹过去。小艳和彩秀的目光一齐对准律师的后脑勺,不知作何回答。认识一下吧。律师说,我姓何,叫何明。
  我叫于艳,她叫于彩秀。小艳说。
  说话间车行驶到一个丫字路口,彩秀不忘职责,不等律师询问,抢先说走左面。律师就打一下方向,拐向彩秀指示的路。
  路况真差呵。律师感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路。
  现在还好呢。小艳接话说:等开春化了冻,整条路都是烂泥塘,别说车,人都难通过。
  车又行到一个十字路口,这回是小艳指示,说向右拐。拐过路口,路况好些了,车行驶平稳,速度快了,路两边的小树像跑步样向后撤。你们在城里打工吗?律师问。
  是。小艳答。
  回家过年呀。律师问。
  对。彩秀答。
  家是埠前?律师问。点一支烟吸起来。
  不是。小艳答。
  走亲戚?律师问。
  不是。彩秀答。又说我们去找李仙娥。
  李仙娥是谁?律师问。
  俺一个厂的。彩秀答,大概想到律师还会问,就索性提前说了:李仙娥她爹病了,要回家,老板不批准,扣着身份证。李仙娥没法子,爬墙去偷,被厂里的狼狗扑上身。
  咋样了?律师问。
  咬伤了。小艳说。
  伤重吗?律师问。
  重,骨头断了,瘫了,是她哥把她背回家。小艳说。
  你们去干什么?
  给她送身份证。小艳说。放了年假,老板才把身份证还给俺们。
  老板应负法律责任。律师愤愤地说。
  小艳和彩秀没出声。
  车又颠簸起来。律师赶紧把烟灭了,两手牢牢抓住方向盘。
  坚持,坚持,前面就是……不待彩秀的话说完,车就不肯“坚持”了,头往下一拱,噗地一声熄火了。
  糟糕。律师叫了一声,下车勘察情况,小艳和彩秀也跟着下来。这时方看清,汽车前轮陷进横在路面上的一道深沟里。只因覆雪,沟就成了陷阱。
  谁这么缺德呀。小艳用脚踢着雪说。露出雪下一道一尺深一尺宽的沟。
  是有人故意挖的吗?律师听出其中奥妙,望着小艳和彩秀问,同时也像小艳那般用脚踢着沟里的雪。
  他们在那儿。彩秀望着村子方向说。
  他们来了。小艳说。
  顺着彩秀和小艳的视线,律师果然看见从村子那边走过来一簇人。不久就走到近前了,站下,把手揣在袖子里,眼光在车和人之间移动,毫不掩饰得手的喜悦。
  是你们干的?小艳厉声质问。
  没人回答。只有人咳了一声。
  乡亲们,帮帮忙吧。律师也不掩饰自己的急切,掏出香烟往那些人的手里递。
  烟抽起来了,却没人动。
  我有急事,需要今天赶回市里啊。律师说着看看手表。
  烟从一张张嘴里往外吐,形成一片烟雾,又散开去。
  我不会白辛苦大家的,我……律师说。
  所有散乱的目光聚到律师脸上。
  我……给报酬。律师说。
  多少?问的是一个宽面汉子。
  一人……10元。律师说。
  操。宽面汉子不屑地笑笑。
  那……你说多少?律师问。
  一人100元。宽面汉子说。
  律师噎住般没出声。
  敲诈呀!小艳气呼呼地瞪着宽面汉子。
  爱干不干。宽面汉子说。
  丢人、真丢人。彩秀说。
  律师朝小艳和彩秀摆摆手。
  30元,一人30元。律师重新开价,把车抬过去兑现。
  宽面汉子不说话。其他人都看着他,等他定夺。
  路是你们挖的,这是搞破坏,坑人,懂不懂?小艳边说边用脚踢雪下的沟。
  你是干什么的?宽面汉子狠狠地盯着小艳。是他的什么人?
  ……小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是他的二奶?宽画汉子说着又看看彩秀。你也是……
  彩秀赶紧辩驳:俺们不认识。是给他带路,俺们去埠前。
  一个很矮很瘦的男孩问:你俩是埠前村的?
  彩秀说:不是。
  男孩说:就是嘛,埠前是俺舅家,我可没见过你俩啊。
  彩秀说:我们去找李仙娥。
  男孩又问:找李仙娥干啥?
  彩秀说:给她送身份证。
  男孩说:李仙娥她……
  闭嘴。宽面汉子不耐烦地打断了,说些没用的干啥? 一阵风从侧面田地里刮过来,觉起一股雪向人们扑来。许是刚从爱和的车里下来的缘故,律师、小艳阳彩秀一齐打了个寒战。
  律师对小艳和彩秀说:你们上车吧。
  小艳和彩秀不动。
  宽面汉子和他的人同样站着不动,一副打持久战的样子,形成一种僵持局面。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