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电脑、手机及其他的另类解读

作者:管筱明 等




  [法] 罗热—保尔·德罗亚著管筱明 译
  
  电脑
  
  在家一个冬夜
  明亮的品质,匀净的光。在成为塑料、电缆、信息处理器、键盘和附件之前,电脑就是一团光。而且是恒定不变的光。对所处理的东西漠不关心,也不受其侵染。不管处理传送的是文章、图像、数字、音乐、电影、计算公式、生意信函、消遣节目,还是功课、研究课题、朋友通信、情报资料、草稿、定稿、发现、谬误、错愕、困惑、例行公事、故障……都是一片光明。它无所担心,轻松自在。虽然与每一个内容都无法分离,因为在显示屏上它与文章或图像完全融为一体,但又不可能真与它们中的任何一个相混淆。
  今晚打开电脑,我发现这团光使我的意识与电脑是多么接近。如果没有这团光,我们与这台机器也许就会是另一种关系。不过,这团银白的清冷的执著的顽固的同时又是那样威严的中立的光,却使我们难以将电脑这家伙分类定级。由于这种持久不灭的闪烁,我们自发地将电脑看做大脑的延伸。
  看做第二个大脑。看做大脑的附件和扩展。每次打开电脑,我都不由自主地觉得,我驱使灵魂的某个部分上路了。那里面有我的思想、语句和著作。对我而言,只有处在这种形式之下,它们才可行可用。打开还是关闭机器,点亮还是熄灭显示屏,接通还是退出电源,调大还是调小亮度,允许还是不允许进入,都关系到扩大还是缩小我的意识范围。
  这个怪异的物类,半是生命半是器物,就是我们这一代的产物,我们这些似人非人的、模棱两可的、突变的生物。我们的后人比我们会使弄机器,更直觉地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使用它们的方式方法也比我们新颖,更有创造性。因为他们是从吃奶的时候就学电脑,而我们是年纪老大了才开始接触。然而我们这代人与信息工具保持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关系。我们完全是用不同的方式学会读书写字的。书籍、练习簿、墨水、涂改圈、墨渍。过了好久,等我们长大成人,才开始突然转变,从使用钢笔转为使用键盘,从盯着纸张变为盯着显示屏,此外,就不清楚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了。
  我与电脑这玩意儿相遇是老早的事了。在这段古老的历史里,我首先经过了一段纸上打底稿的阶段,只是在最后一遍誊清时才上电脑,就像是用打字机打出一份没有删改墨渍的文稿。有天我冒险尝试,直接用电脑写一篇小文章,没想到居然成功了,从此就放了心。接下来,我就手按键盘,眼盯荧屏,用这种方式写作,一个个钟头,一个个星期,一个个月份,一个个年头,都这样过来了,文章、讲座备课材料、研究报告、书稿,都直接在电脑上撰写。以至于后来,我都忘记用笔书写了。从此,就在显示屏上写作。不然,就缺乏空间,就文思不畅。而修改誊正和所有排录工序,如排版,确定字体字号、字距行距、版心大小等事也都在电脑上完成。我并不认为用电脑会影响写作。没准思路来得更快一些。而且印出的稿面更整洁更悦目。除此之外,在电脑上写与在纸上写并无差别。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有一天我忽然又恢复在纸上书写。以后,就有些文章用电脑,有些文章用笔。我也听之任之,由着文章自己去做选择。
  我们这代人,是一只脚踏进虚拟世界,一只脚踩在墨水里,还在纸上写写划划。我们生活在书籍、纸张、货架搁板、轮转印刷机、报纸、报亭等旧秩序与显示屏、服务器、网站,以及即时、位置不确定、纯信息的快速传递等新秩序之间。两个世界之间,有许多门径与通道:扫描器,数字转化器,身份识别器。旧世界通过无数这样的门径,进入了一个无名的、流动的、总揽全部的新世界。在这个世界,不同文章彼此分得更开,独自占据一个巨大的层面。
  这团由文字构成的云絮无边无际,还有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留待发现。它受到风暴的干扰,被气流和断层穿透。它是平板的建筑,大陆的残片,物种的进化。昨日的电脑,一个孤独的旧盒子,是朝文化羹汤打开的一面天窗。生命在其中无所不在。病毒就是证明。病毒把电脑世界与真实的、肮脏的、有病的、突变的、受束缚的生命拉扯在一起。而它的所作所为,靠的就是以脱离良知的连续计算为基础的这团匀净光亮。
  
  手机
  
  在楼梯上两个约会之间
  我正准备下楼,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它响得总是时候……人们对手机说了许多赞美之辞,在手机上也花了许多钱。因为它确实给人带来了方便,使你随时随地,能与任何人通话。然而它又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东西。它也属于那些具有双重性的器物:既予人便利,又于人有碍。方便、互通、无所不在既给它带来用户的赞颂,亦使它变得让人无法忍受。
  这种东西在你的衣袋里、腰间、汽车上、甚至胸前,以不合时宜的乐曲,或者以振动、闪烁来提醒你:有人想与你通话,很急,马上,要向你了解一件事情,给你安排一件工作,指示你进行某种活动,向你报告他们的消息,或者打听你的近况,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正在干什么事情,他们都想直接与你交谈。
  手机就像手表:毫不留情地加给你一些外部的约束。不过手表的性格是不分对象,一律公平对待,而且雷打不动地守时。而手机则不但自己,也让机主你来接受来电人的支配。来电话的人总是用出乎意料的方式,或者心血来潮,或者确有急事,需要找你。你的工作,你的思考,你所处的地方,本来大多与他们毫无关系,甚至你都忍受不了他们,可你在工作、思考的时候,冷不防就被他们突然冒出的那些怪事儿打断了。
  你们会说,这就是电话的原则:不论是谁,都可突如其来地、出其不意地找你,这是人际关系中粗暴的特殊形式。可是,这个原则本身,全然没有顾及此时此刻一个有思想的人会有什么感受,电话铃会不会打断或者干扰人家的工作。无论如何,在旧式电话时代,人们还可以外出,还可以逃避一阵过时的座机铃声。有时,人们需要躲避各种可能的会面和重逢,避免被人逮住。可是用上手机之后,这种暂时的逃避,你是做不成了。
  你们知道,手机是没法打扰我的。我用了一连串办法,使自己避免了这种不分地点场合,总是响起意外声音的干扰。语音信箱、短信、接电回叫,以及另一些战术可以让你推迟通话。但不管怎样,人家总认为你一有可能就会回话,线路一通,你就会气喘吁吁心急火燎带着一丝负罪感回话。因为手机的基本原则,手机之所以为手机的理由,它得到认可的范围,就是不分白天黑夜,从不间断,也不受限,永远在线。通过手机,你接收传真、照片、信息、电子邮件,声讯资料、学术文章、电视节目、喜欢的电影、健康建议,以及脉搏、血压、血糖指数等数据,还有调频广播、天气预报、证券行情等于生存必不可少的信息。甚至在没有电池的情况下,遇到危险,你还可以用手机发射紧急求救信号。只是有一个告诫:千万不要脱机离线!
  客观效果:造成里外的差别。从前的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现在的人一旦离线,就被排斥在世界之外。他们不知道这有多么危险。也许他们已经被边缘化了,就像那些从前属于人类,据说还生活在天线覆盖不到的某些海滨地区或者山区的部落。这个外部世界日益变小。因为电波的覆盖是全面的。手机越做越小。可是体积愈小功能愈多。作为通讯联络工具,它也是让人孤独的器物。但愿你们自由,到处自由,永远自由,既利用又避免受控于这个最小的奴役公众的家伙。
  
  汽车
  
  路上一天晚上
  从前,也许是很久以前,或者不久以前,物类还是没有动力的。整个物类都是如此。它们摆在那儿,不能动弹,等着一股有生命的力量来把自己运走、移动。它们连一点细微的运动都做不了,都没有能力做。它们沉重、呆笨、扎实、无休无止地自闭。偶然,它们也能够动一动,不是被水推送,就是被身壮力大的挽畜牵引,但它们从未自发地移动过分寸。从未。这真是不可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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