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忽必烈太子蒙重冤 仙霞岭义兵张挞伐
  




  却说钟明亮一面行文广州,叫董贤举进兵韶州,自己却进兵取了潮州,直逼福建地界。福建省内各路,一时起兵响应的,也有二十余处。江、淮一带,又纷纷起兵。

  这个消息传到燕京,枢密院里那一班做平章政事的大臣,吓的手足无措。

  先是山东报到济南、益都失陷。不多几天,又报到临安、嘉兴失陷。接着广东警信又到。自此各路告急的文书,雪片般来。无非说某处失了,某处陷了。

  此时元主到蒙古亲征延纳去了。又值太子真金死了。

  原来蒙古是天生的游牧人种,他那里没有宫室房屋,终年都是骑在骆驼身上过日子;到了晚上,随便走到哪里,便支起篷帐住宿。到了天明,又骑上了,游到别处去。所有动用器具,都带在骆驼身上。他所以要游来游去之故,为的是打猎。猎了鸟鲁,拿来当粮食;猎不着鸟兽,便蛇、虫、鼠、蚁,也要吃的。所以叫做“游牧”。

  忽必烈这厮,虽然夺了中国天下,盖造了宫殿,他那游牧的性格,还不能改变,终年坐在家里,他哪里有这种耐烦性子守得住?所以他把燕京改做大都。又在蒙古破天荒的盖了几座宫殿,取了名字叫做“上都”。他每年来往一次,以遂他那游牧的习惯。每年到上都去,便留下太子真金监国,这是他一向的老例。

  这回起了大兵,亲征延纳,自然也是太子监国了。当时有两个辅佐太子的官,巴不得太子早点做了皇帝,自己好望升官,无奈眼看着元主七十多岁还不肯死。于是设法去和两个丞相商量,只说:“皇上春秋已高,还是这样勤劳国事,太子心下不安,要想求丞相上个封奏,请皇上让位与太子。太子做了皇帝,自然尊老皇帝为太上皇,岂不甚好!”两个丞相听了。便拟了一个奏招,誊清了,盖了印,正要拜发,忽然又想起:“这件事奏上去,依了便好,倘然不依,起了疑心,说我们阿附太子,岂不是连自己的前程都难保!”因此一想,便搁住了,不曾拜发。

  那两位辅佐太子的知道了,见功败垂成,十分着急。便设法通了丞相门客,把那摺子偷了出来,暗地里差人送到元主的行在。元主见了,到没有甚么话说。那两位丞相知道了此事,连忙上摺分辩,说:“这个奏摺非出己意,系由太子授意。”云云。并指出那两个辅佐的姓名。元主看了,怒得须发倒竖,暴跳如雷道:“不肖畜生,就等不及我死了你再做。你既然性急要做皇帝,为甚不索性弑了我。”说罢,便传旨到燕京去,先收了两个太子辅佐下狱,不肖子待朕回来处置。

  这道诏旨到了燕京,兵马司便来拿人,吓的两个急望升官的辅佐,都在监里上吊死了。太子真金,知道此事,也吓的魂飞魄散。还望元主回来,可以同两个辅佐对质,分辩得明白,父皇知道不是出于我意,还有解救。不到一天,报说两个辅佐都吊死了。这一回是死无对证了,不觉愈加惊惧。因此急出一个病来,一天重似一天,众多官员,天天到东宫问候,一面奏闻元主。

  元主绝不挂念,反说:“这等不肖子,倒是早死为佳。”这句话,传到太子耳朵里,又是一番气恼,病势加重,就此呜呼了。

  众大臣一面治丧,一面飞报元主。不多几天,又叠接各路警报,益发慌的手足无措。雪片的文书,飞往蒙古告急。元主得报,不由得他不惊惶失措。

  幸得蒙古已平,延纳就擒,便忙忙的班师回燕京去。可笑人家得胜班师,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旋歌”;他的得胜班师,却是兼程奔走,犹如败北而逃一般。回到燕京,也不及问太子的事,便召集文武各官,商量拒敌,飞饬有事务邻省,协力进剿;一面派右丞相蒙固岱,挂了帅印,统领十万鞑兵,先救济南、益都一路。

  且说李复自从得了济南,招兵买马,声势雄壮,邻郡不敢正视。侠禅性急,便带领本部五百人,渡过黄河,来取武定。李复放心不下,拨了一千兵相助。侠禅领兵杀奔武定而来,郡守闭门拒敌,不敢出战。侠禅攻打一月有余,还攻不下。

  一日报说蒙固岱领兵到来,径往济南去了。侠禅怕济南有失,便传令退兵。

  武定郡守,望见兵退,便率领鞑兵前来追袭。侠禅便命众兵停住,等追兵到来,一齐回旗反鼓。自己匹马立在当路。武定郡守追至近前,看见侠禅按兵不动,不敢逼近,却教军士放箭。侠禅大吼一声,抡起锡杖,杀将过来,郡守大惊,回马便走。侠禅赶杀过来,鞑兵大败奔逃,侠禅追至城下,看着那郡守将近城门,便按住禅杖,拈弓搭箭,一箭射中郡守脑后梢,翻身落马。

  众鞑兵忙来抢救,侠禅乘机挥兵,一拥进城,得了武定,出榜安民。一面差人到济南报捷。

  不想那报捷的兵士,走至半途,被蒙固岱兵获往,搜出报捷文书,便留兵屯守济南来路。自己亲领五万兵来取武定,侠禅领兵出迎,鞑兵卷地而来,蒙固岱并不交战,只挥令众兵重重围裹。侠禅毫不畏俱,率着本部五百人,往来冲突,究竟众寡不敌,杀至日暮,奋力杀出重围。望见武定城上,已换鞑旗,知已失守,只得望济南而走。

  刚刚渡过黄河,只见漫山遍野,尽是鞑兵,急寻小路而走,蒙固岱也率兵渡河赶来,侠禅人困马乏,便率领残兵,登路旁一座小山扎住。蒙固岱率兵攻上山来,侠禅就拾取山上大小石块打下,鞑兵不敢相近,只得四面把山围住了。是夜不敢安睡,天明时便下山,要想突围而出,几次都不能得手,只得仍退上山去,支持了一日,行粮已尽,山上又无处取水,便和众残兵商量,要乘夜突围。是夜天阴月黑,对面不见。一众人马,衔枚勒甲,悄悄下山,不想才下得山坡,便听得人声。原来蒙固岱也乘着是夜昏黑,饬令兵士在山下掘成陷坑,要活捉侠禅。众兵正在动手,忽然听得有人马响动,便大喊起来,飞奔回本营报信。侠禅在黑暗中挥兵掩杀。蒙固岱得报,忙命点起灯球火把,指挥众军,把侠禅一众,重重围住。侠禅在围内左冲右突;杀一个马仰人翻,至天色微明时,坐骑中箭倒了。侠禅失了坐骑,不能厮杀,拔剑自刎。五百人全死于乱军之中。

  蒙固岱便领兵直趋济南。此时郑虎臣到益都去了。李复登城守御,只见鞑兵用长竿挑了侠禅首级示众,不觉大怒,率领三千兵出城迎敌,被蒙固岱杀得大败而回。鞑兵乘势攻城,架起云梯火炮,日夜轮班攻打,李复把守不住,被他攻破城池,也自刎而亡。

  细作报到益都,郑虎臣大惊,暗想:“我守此孤城无用,不如走到南边去,别作良图。”于是改了装束,匹马出城,径投仙霞岭来。益都没了主,那蒙固岱自乐得唾手而得了。平了这一路,便领兵到浙江来,有几路没志气的,先就降了。因此蒙固岱声势更加浩大。杨镇龙、柳世英只得弃了城池,投奔仙霞岭来。岳忠先后接见了虎臣,及杨、柳二人。得了信息,也差人去叫张毅甫暂时弃了江山县,回清湖镇去,免得交兵令生灵涂炭。一面营缮马头关,以便固守。

  早有细作报到蒙固岱军前,言仙霞岭有强人占住,起造关隘,十分险固。

  蒙固岱大怒道:“我自下浙江以来,一路望风归顺,何物小丑,乃敢抗拒!”

  问帐下谁人领兵,去踏平仙霞岭。两员战将,应声而出。乃是右先锋甘士裘、甘士则弟兄两个。上帐禀道:“未将兄弟愿往。”蒙固岱道:“‘上阵不离亲兄弟’。你两个去甚好,各要鼓勇当先,不可挫了锐气。”二人领命,各带本部人马,杀奔仙霞岭来。一路上任情虏掠,杀戮无算。风声传到清湖镇,各居民纷纷迁徙逃避。此时行旅绝迹,张毅甫、唐珏也收了店务,回到仙霞岭来。

  却说二甘杀至马头领下,抬头一望,只见山势险恶,山隘新筑了一座高关,便在关下叫骂。关上偃旗息鼓,只做不知。二甘叫骂了一日,无人接应。

  次日再来搦战,又不见一个人出来。二人商量道:“眼见得几个剪径毛贼,听见天兵到了,不敢出头。无奈这座关甚高,便插翅也飞不上去。明日须用云梯火炮去攻,方可望破。”次日果然搬取许多云梯火炮,来到关下。方欲架起,忽然关上一阵火箭,飞蝗般射来,云梯全行烧毁,火炮就地轰起,倒把自家军士,轰死无数。再来叫战时,却又不见一人。二人闷闷不乐。

  是夜三更时候,忽听得军中鼓声大震,关上人马撞入军中劫寨,正是人不及甲,马不及鞍。二人急急披挂上马,杨镇龙已杀到帐前,二人双枪并举,敌住镇龙。柳世英从后面杀至。甘士则舍了镇龙,来敌世英。镇龙拨马便走,士裘匹马追去,镇龙向树林内走,士裘迫近时,忽然金鼓齐鸣,火光大作,林子里冲出一队人马,为首大将,乃是张雄。士裘正纵辔绝驰的追赶,收马不及,与张雄马头相并,被张雄轻抒猿臂,擒过马来,掷在地下,喝叫军士绑了,解上关去。士则敌世英不过,拨马而走,被世英一箭,射中后心,亦被捉住。关上鸣金收军。这里鞑兵在黑暗地里,不知备细,尚且自相掩杀。

  直至天明,方才知道主将不见了,只得奔赴大营报信。

  却说二甘被捉,解上关来。岳忠、宗仁、虎臣、狄琪、杨镇龙、柳士英、刘循、刘良、张雄、马勇一班义士,排列上座。兵士解二人上来,喝令跪下,问了姓名。宗仁道:“既是无名小卒,杀之无益,可待至天明,放他回去,叫蒙固岱亲来受死。”兵士将二甘押下。各人自去安歇,到了天明,果然把二甘放了。

  二甘得脱,便寻路回到大营,去见蒙固岱。把被擒一节瞒起,只说黑夜兵败,迷失路途。蒙固岱大怒,喝令推出斩了。众将一齐告免。蒙固岱道:“暂且寄下两颗狗头,每人再带三千人马,去取马头关。取得来时,将功折罪,取不来,只拿脑袋见我。”

  二甘拜谢。领兵复来,离关十里扎往,勉强出来搦战。只见此番关上,旌旗招展,剑戟鲜明,气象又是一样,但只是不肯出战。蒙固岱又几次催促进兵。二甘前被关上一阵劫寨,杀的怕了。这回是夜夜提防,不敢解甲而睡。

  被蒙固岱催逼不过,只得把关上不肯出战的情由,备了文书去申报。缮就了文书时,要用那先锋印,却不见了。吓的魂不附体,在营中四处搜寻。士则道:“昨天傍晚时,发给各营的粮食,还用过的。怎么今天两颗都失了?岂不蹊跷?”无奈拷问近身兵士,哪里拷问得出来?又只得各处搜寻,只差地皮没有翻转来寻觅。此时合营上下,都知道失了先锋印。一个个称奇道怪。

  正在慌张忙乱时,忽报关上有人来下书。二甘叫传进来,那投书兵士,直入中军,递过书信,并一个包裹。士裘看信。士则打开包裹看时,两颗先锋印,端端正正的包在里面,吓得面如土色。士裘看那信上,写的是:“夜来无事,故借取先锋印为把玩之具,今特送还。”云云。二甘慌的手足无措,暗想:“他们有如此能人,如何能取胜!不如索性说兵少,攻打不下,请丞相自来,免得我们负此重任。”于是赏了来人去了。便备了文书,申详上去。

  蒙固岱十分大怒,亲提大兵到来。在路上纵情杀戮,以出怒气,所过处鸡犬不留,到了清湖镇,见居民逃的踪迹全无,无人可杀,便喝教兵士,把合镇房屋,拆为平地,把大兵屯在镇上,亲到前面督战。

  二甘迎入中军,告说:“关上坚守不出,在外仰攻不便,是以不能取胜。”

  蒙固岱亲自领兵出阵,士裘在左,士则在右,挥兵攻打。那一座关在半山上面,巍峨高耸,自山下望见,如在云霄一般,如何可攻!关上虽是遍竖旌旗,密陈剑戟,却并不发一矢。

  蒙固岱这才信是难攻,收兵回营,商议破关之策。士裘又诉说前番用云梯火炮,反致失败之事。参谋官吴典谋献计道:“日里攻打不易,不如乘夜,多选轻健兵卒,用长梯爬上关去,斩关落锁。外面再以重兵接应,或者可下。”

  蒙固岱依计而行,到得晚上,选了一千名轻健军士,准备长梯,径奔关下。

  只见关上全无灯火,鼓角无声。正竖起长梯,争先要上。忽听得一声梆子响,关上火把齐明,箭如雨下,一千兵士,死伤大半,弃梯而逃。蒙固岱十分大怒。到天明时,关上倒差人把长梯送还,说是:“请丞相夜来再用。“蒙固岱气得三尸乱爆,七窍生烟。喝教把来人斩了。左右劝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蒙固岱道:“那是两国交兵的话。这是儿个毛贼,如何不斩!”

  一时把送梯的五十人,尽行斩了,用长竿挑到关下示众。岳忠大怒,便点兵出战。

  却说仙霞岭上,自从探得蒙固岱兵到,弃了江山县之后,知道不久便要交兵,便做了兵符印信。大众公推岳忠做了元帅,众人愿受指挥。岳忠谦让不过,只得受了。把兵士花名册点了一点,全山所有兵士,共得三万人,其余老弱不路在其内。少壮务农,未隶兵籍的,还有二万人。便派定了张雄为左先锋,马勇为右先锋,宗仁中军统领,郑虎臣参预军谋,张毅甫管理军粮,唐珏监督行军工程,谢定之守仙霞岭,以防福建一路,谢熙之管理全山百姓讼事,狄琪四路都巡察兼管探牒;调取张汉光做行军医官;其余杨镇龙、柳士英、刘循、刘良及一班大小战将,皆随营听用。众人见岳忠调拨,井井有条,越加拜服。

  前番劫营胜了一阵,专要激怒蒙固岱要他亲来受死。军中有了狄琪一个人,充做探牒,所以敌军中一切备细,无所不知。前回到敌营探听消息,顺手取了两颗光锋印,戏他一戏。这回用长梯取关,也被他先探知了,所以有许多准备。这送梯回去,却是岳忠之谋,要引蒙固岱出阵,好去擒他。虎臣谏止道:“这一送回去,他一定老羞成怒,要斩来人。我们这里人数有限,何苦白送几十人性命呢?”岳忠道:“不妨。当日金将军擒来许多鞑子,都上了脚镣,叫他当奴才。此刻把这种人选五十名,去了脚镣,就着他送去。他若杀时,也是杀他自家人。”虎臣称妙,依计而行,这些人果被蒙固岱杀了。当他盛怒之际,这五十名鞑子,虽百口也不能辩。

  岳忠听报,便亲率众将,杀下山来,单搦蒙固岱交战,直逼营前叫骂。

  蒙固岱大怒,问:“谁敢出战?”二甘道:“未将愿往。”蒙固岱道:“你二人乃败兵之将,不可当前敌。”中军护卫桑良辛道:“未将愿往。”蒙固岱与了令箭,点了五千人马,杀出营来。只见岳忠军前,竖起皇宋三军司令旗,岳忠居中,左右雁翎般排列着十多员战将。岳忠见敌兵已出,便问:“谁去交锋?”马勇应声出马,大叫:“来将通名受死。”桑良辛道:“我乃蒙丞相麾下,中军上将桑良辛,你是何人,敢来敌我?”马勇道:“你是无名小卒,非我敌手,只叫蒙固岱来。”桑良辛大怒道:“蒙丞相金技玉叶,岂肯见你们这班毛贼。”马勇举枪便刺,良辛急架相迎。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负。恼了张雄,拍马舞刀,前来助战。良辛抵挡不住,拨马回阵。岳忠挥兵掩杀过来,鞑兵大败。张雄、马勇两匹马当先,直迫至营前,扳开鹿角,挺枪挥刀杀入,鞑营大乱。二甘及一班武将,保着蒙固岱,弃营而走。岳忠占了寨栅,查点军士,受伤的都送回关上,交张汉光医理。

  却说蒙固岱败回清湖镇,气愤填胸,便起齐了人马,前来报仇,直逼岳忠营前,便要踏为平地。营内万弩齐发,几次冲突,不能得近,只得约退人马,树立寨栅。方才动手,忽听得炮声震天,鼓声动地,岳忠领兵杀到,蒙固岱忙挥兵迎敌,那边岳忠已退去了。一连几次如此。蒙固岱令后军立寨,前军迎敌。军士忙了一天,方才把营寨立定。

  是夜岳忠亲率军士,打起灯球火把,来挑夜战。蒙固岱大怒,亲自上马,率领二十余员战将,出营迎敌。张雄一马当先,直取蒙固岱。副将低打都,手摇方天戟,出马相迎。不三合,被张雄一刀斩下马来。甘士则连忙出阵,两个在阵上大杀了五十回合,不分胜败。蒙固岱正欲叫人助战,忽然一连几次飞报,后营五六处火起。蒙固岱大惊,忙叫鸣金收军。军士回顾,后面火光大起,一时慌乱起来,忙忙回走。岳忠挥兵赶来,鞑兵立脚不住,四散奔逃,岳忠领兵杀入大营,众将保住蒙固岱,舍命逃走。后营火光更大,军士不战自乱,又听得前营已失,遂弃营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