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晁错在文帝时,久为太子家令,深得景帝信任。文帝曾亲策贤良,一时对策者百余人,惟晁错得取高等,文帝擢为中大夫。晁错又屡上书请削弱诸侯,更定法令,文帝虽奇其材,不尽听从,独景帝深以为然。及即位,用为左内史。晁错自知为景帝所信任,便欲趁此时实行其计划,每独自人见景帝,面陈时事,凡有所言,景帝无不听从,于是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见景帝偏信晁错,任意纷更,心中甚是反对,屡次力争,景帝不听。申屠嘉自念身为丞相,权力反不如一个内史,以此愈加愤懑。
此时袁盎已卸吴相之任,告病回到长安,原来袁盎素来不喜晁错,晁错所到之处,袁盎遇着,立即避去。袁盎若是先在,晁错闻知,亦便走开,二人也不知有何冤仇,彼此向未同堂共语。申屠嘉既不喜晁错,便将袁盎引为上客,一心寻觅晁错罪过,要想将他除去。恰好晁错所居内史之府,乃就太上皇庙余地起盖,庙外本有短垣环绕,向东开门,出入均须绕道而行,势甚不便。晁错恃着自己得宠天子,并不奏闻,竟将短垣凿成一门,向南出入。事为申屠嘉所闻,连忙修成表章,欲借此事奏请治罪。谁知机事不密,却被旁人得知,赶即报与晁错。晁错闻信大恐,乘夜入宫来见景帝,自将此事奏明。到了次日早朝,丞相申屠嘉出班秦称,内史晁错擅凿太上皇庙墙为门,应请发交廷尉讯明正法。景帝已得晁错奏闻,因说道:“晁错所穿,非真庙墙,乃是庙外短垣,且系我使为之,晁错无罪。”
申屠嘉见说,无言而退,回到相府,怒气勃勃,对着长史说道:“吾悔不先将员错斩首,然后奏闻,以致为儿辈所卖。”申屠嘉竟因此气愤成病,不久呕血数升而死。景帝遂以御史大夫陶青为丞相,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
晁错一旦气死丞相,超升高位,愈觉意气扬扬,便日夜寻伺诸侯王过失,对于吴楚等国,尤加注意。一日晁错入见景帝说道:“昔日高帝初定天下,因兄弟甚少,诸子年幼,于是大封同姓,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濞王吴五十余城,此三国已据天下之半。今吴王濞因挟前此太子之隙,诈病不朝,依法当诛。文帝不忍,赐以几杖,恩德甚厚。吴王理应改过自新,乃愈加骄恣,公然即山铸钱,煮海为盐,招诱天下亡命,阴谋作乱。今削其地必反,即不削其地亦必反,削之则反急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望陛下察之。”
景帝听了晁错之言,意中固甚赞成,但因事关重大,遂命公卿列侯宗室会议其事。群臣奉诏,知得此议实行,定起变故,又因晁错正在得宠,势倾朝廷,不敢出来反对,恐致得罪,以此皆默然无言,独有窦婴极力争辨以为不可。景帝因有人持了异议,便将此事暂行作罢。
窦婴字王孙,乃窦太后从兄之子,素喜结交宾客,文帝时曾为吴相,以病免官。景帝即位,用为詹事此次力持异议,遂与晁错有隙。到了景帝三年冬,梁王刘武来朝。刘武乃景帝母弟,窦太后少子,初封淮阳王,后移梁王,最得宠于太后。连年入朝,每次来时,太后必留住京师数月,方许回国。景帝体贴太后之意,对着幼弟,格外优待,比众不同。此次梁王来朝,随带太子刘买到京。刘买此时年纪尚小,未及成人,太后见了爱子,已是欢喜,又见孙儿同来,愈觉得意,便唤刘买近前,详细看他相貌,又用手抚弄一回,心中十分怜爱,巴不得他立即娶妻生子,自己得见重孙,何等快乐!因向景帝说知此意,景帝便对梁王道:“儿可举行冠礼。”梁王辞道:“礼年二十而冠,今儿年幼,未可举行。”景帝口中尚说儿可冠也,梁王不敢答应。过了数日,景帝又对梁王道:“儿可娶妇”。梁王辞道:“礼云:‘三十曰壮有室。’儿尚童蒙,未知为人父之道,不可强为娶妇。”又过数日,刘买随父入宫请安,行到宫门,却将足上所穿之履,不知遗落何处,景帝见了,方才说道:“儿真年幼。”乃回复太后,将冠婚之礼暂缓举行。景帝又问梁王共有几个王子,梁王答道:“现有五男。”景帝即下诏一概拜为列侯,各赐衣裳器服,梁王叩头谢恩。太后见景帝如此亲爱梁王,自然更加高兴。
一日,景帝与梁王同在宫,陪侍太后宴饮,酒到半酣,景帝此时未置太子,欲悦太后之意,乃从容对梁王道:“千秋万岁之后,愿将帝位传之于王。”梁王心知景帝此语,非出于真意,外面虽然谦言辞谢,内中亦自暗喜。太后听了景帝之言,正合本心,不觉大悦。不料窦婴在旁闻说,手持杯酒进上景帝道:“天下者,乃高帝之天下,汉朝之法,父子相传,陛下何得传位梁王?陛下失言,请饮此酒。”窦太后正在高兴,忽见其侄直言谏阻,大拂其意,由此憎恶窦婴。窦婴素性伉爽,也将自己官职看得微薄,遂告病回家,太后发怒,除去窦婴门籍,不准入宫朝见。
晁错见窦婴得罪太后免官,朝中更无他人敢与反抗,于是重提前议。先寻得赵王刘遂过失,奏闻景帝,削其常山郡。又发觉胶西王刘邛卖爵作弊,削其六县。恰好楚王刘戊来朝,晁错复查得楚王去年居薄太后之丧,私近妇女,奏请景帝诛之。
景帝诏赦其罪,削去东海一郡。晁错见连削数国之地,诸侯王并无动静,自以为办事顺手,遂与群臣定议,欲削吴地。
早有吴王刘濞所派在京坐探之人,闻此消息,飞报刘濞得知。刘濞前因文帝赐以几杖,不究前事,暂将反谋搁起。自见楚赵胶西,地皆被削,早料到吴国也将波及,如今得此报告,正在愤怒;又值楚王刘戊密遣使者到来,约同起兵,刘濞反谋遂决。意欲联合各国,同时举事,但由自己一人为首,尚恐不济。素闻胶西王刘邛,勇敢好兵,久为各国所畏,得他出来倡议,便易成事。刘濞乃暗遣中大夫应高,前往胶西,面见刘邛,说道:“近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变更津令,侵削诸侯,诛罚日重。古语有云:‘舐糠及米’,吴与胶西,皆知名之国,一旦被察,不得安枕。吴王身有疾病,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常恐见疑,无以自白。窃闻大王以卖爵小事,致被削地,论理罚不至此,今竟如此,恐尚不止削地而已。”刘邛道:“似此为之奈何?”应高道:“吴王自以与大王同此忧患,愿乘时顺理,拼弃微躯,以除天下之患,未知大王以为然否?”刘邛瞿然惊道:“寡人何敢如是?主上虽用法严急,为人臣者,惟有死耳,安敢背叛?”应高道:“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塞忠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事变已极,顷者彗星竟天,蝗虫满地,此乃万世一时之机会也。大王诚能许诺,吴王即率楚王,略定丞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扫治行宫以待大王。大王幸临,则大事可定,然后两主中分天下,岂不甚好?”刘邛听说称善,应高见刘邛已允,将言回报刘濞。
刘濞尚恐刘邛翻悔,于是自己又装作使者,亲往胶西,与刘邛面行定约。胶西群臣,闻知此事,进谏刘邛道:“诸侯之地,不能当汉十分之二。大王谋为叛逆,致遗太后之忧,甚属非计。如今承事一帝,尚觉不易,假使事成,两主分争,为患益大。”
刘邛不听,遂遣使往约齐、赵、淄川、胶东、济南、济北等国。当日各国多遭削罚,人人震恐,怨恨晁错,今得胶西来使约会,遂皆许诺。
吴王刘濞既得各国允从,日夜训练兵卒,部署将士,筹备器械粮饷,克期举事。此时朝廷已议定削夺吴国会稽、豫章二郡之地,迨至削书到时,刘濞已先起兵,尽杀朝廷所置官吏,下令国中道:“寡人年六十二岁,身自为将,少子年十四岁,亦为士卒之先。凡国中男子,年纪上同寡人,下同少子者,皆当从军征进。”于是调集全国士众,得兵二十余万。又遣使分往闽、东越乞兵。原约各国,闻得刘濞起兵消息,亦皆响应。
未知成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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