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9期
定背山之罪
作者:焦松林
车上逢故知
从省城开往青阳县的大巴,每天下午两点半才有一班车。刘纯算是赶巧了,他上车时,已经是下午的两点零几分。车上满满一车人——下半年,各地返乡的打工仔、打工妹,大包小包地,塞满了车上的过道。刘纯苦笑着摇摇头,座位,已经没有了。因为横七竖八摆在地上的包裹上,都坐着人。
这时,后排座上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了起来:“刘记者,是您吗?”
刘纯向后一看,那里已经站起来一个扎着粗辫子的年轻女孩,这女孩圆圆的脸蛋,身上穿着件桃花色的羽绒衫,手里竟然还抱着条白色的京巴狗。刘纯根本过不去那边,只好点头示意,心里则在想,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她一次?
那女孩“格格”地笑了起来:“能再次见到您,真是巧了。您过来坐吧。”这时,有人要坐到那姑娘的身边,只听那女孩一声怒斥,“你干什么?这座位也是我掏钱买的,本来是给狗坐的。”
刘纯好不容易挤过去几步,猛听这话,脸“腾”地一下红了。那姑娘赶走了抢座的人,又向刘纯躬了一下腰,羞涩地说道:“您瞧我这张嘴,笨得不会说话了。不过,也是实话,路远,我的确是给我家的小贝买了个座。我爸可喜欢小贝了,他上省城开会,还特意打电话来,叫我把小贝送过去给他看看。您,快过来坐吧。”
刘纯只好硬着头皮,在一群艳羡的目光里,来到了那个狗专座边,一屁股坐下了。他已经想起来了,自己曾去青阳县城采访过一个县委副书记,难不成她就是那个副书记的女儿?印象中,那个副书记姓吴,叫吴什么来着。
果然那个女孩说道:“刘记者,您忘了我了吧?您采访我爸爸的时候,我也在她的办公室呢。我叫吴芝兰,现在宁山区工作,任区团委副书记;改天我工作干得好,也让您采访我一下。”这话一说,刘纯心里就有些气了。这算什么,当报纸是自己的窗帘布呢。不过,宁山区这三个字消除了他的怒气,那封邮件后面的地址,写的不就是宁山区宁山路吗?现在让自己遇上这个自以为是的小丫头,也算是老天有眼,安排她在自己这一行中帮忙吧。
刘纯正想着,吴芝兰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刘记者,您这是去哪里?不会就是我们的宁山吧?哈,我想起来了,您是去采访祭祀?”
祭祀?刘纯呆了一呆。吴芝兰连忙说道:“看样子您不知道,等坐完这趟车,我下去告诉您。对了,您是去宁山吗?”吴芝兰本来就挨着刘纯坐的,她这一压低声音,与刘纯的距离就越发近了。刘纯已经能闻到吴芝兰身上隐隐约约的体香味,不由得脸上一红,连忙点头,算是默认了。
吴芝兰显然也意识到太靠近了些,把身子向后缩了缩,她怀中的京巴狗,就像是个孩子一样,瞪着双溜圆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刘纯。
刘纯此时已经很是好奇了,宁山那里,还有祭祀活动,便问:“现在的祭祀,是官方行为,还是民间行为?”
长路漫漫,有一个感兴趣的话题,也足以解除疲劳,作为一个记者,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怎么说呢,半官方半民间吧。”吴芝兰随口说道。说了这一句后,吴芝兰停住了,瞟了一眼车内的乘客,眼睛扑闪扑闪的。似乎这个话题很敏感,她的样子,看来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就在刘纯找不到下一句该怎么说的时候,吴芝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正是那曲红遍了网络的《香水有毒》。吴芝兰拿出来看了一眼,没有接听,而是直接挂断了。她刚把那部红色的超薄手机放进了衣兜,又从她口袋里传出“滴”的一声。显然,那位打电话来的,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了。
吴芝兰又一次打开手机,伸出灵巧的手指,在键盘上摁了会儿,然后如释重负地收好了。她做这些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侧了侧身子,像是怕刘纯偷看她书写的内容似的。真是小女儿家的样子,刘纯嘴角不由地漾起了一丝笑意。
一路上,不时地有人下车,车上的人越来越少,路也越走越偏僻。刘纯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只见天已渐黑了,仄仄的乡间公路忽高忽低地延伸至无边的远方。
“再有三个小时,就能到达目的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吴芝兰幽幽地说道。
三个小时后,那岂不是入夜了。刘纯头皮一阵发麻,不过,他相信,对自己客气有加的吴芝兰到时肯定会帮自己寻着一个住处的。
车继续向前驶着,刘纯已经注意到道路狭窄的原因了,这里,竟然都是起伏绵延的山丘。大巴驶过,丢下一个个山丘时,让他联想到幼时常见的坟茔。一种旅途中特有的忧伤情绪不期而至,以及高灵与他失去联系后,带给他种种惊惶和不安,一时间全都涌至心头。一时间,刘纯的眼泪差点流了下来。
“我得下去会儿,”吴芝兰忽然说道。她也没管刘纯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抱着小狗走到了车门边。在那里,吴芝兰和那个女售票员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下了车。
吴芝兰下车后,车竟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驶去。刘纯一惊,他看了一眼身边,吴芝兰没有落下任何行李。他正要说什么,那个售票员向他看了一眼,说:“小伙子,那姑娘要我告诉你,说她走了。”
这就走了?刘纯惊讶不已。实指望今晚的住处由这个丫头帮着安排一下,结果却是半途被人抛下了。他忽然想到吴芝兰在车上前后的举动,心里不由地“格登”一下。这个女孩行为举止,前后不一致,难道是因为她收到那条短信的缘故?还有,她嘴里的祭祀又会是什么呢?
祭祀的陷阱
车足足又向前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售票员告诉他,他要到的宁山区到了。刘纯下了车之后,看着茫茫的夜色,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里,并不是车站,而是一个小村落。刘纯有心想问售票员可以在哪里借宿一夜,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眼看着车又往前开走了,刘纯想,那个小妮子吴芝兰,下车前还不知怎么编排的自己。要不,那售票员的眼神怎么那样奇怪。
刘纯信步向村里走去,沿途,是错落有致的石板路。初冬夜露竟然如雨水一般,沾衣即湿。一户户人家,门都掩得严严实实的,只透出丝许的光芒。刘纯心底一阵阵发凉,今晚,自己该夜宿何处呢?还有,不争气的肚子抗议得越来越严厉了!
就在刘纯四顾茫然之际,远远地听到村子的那一端响起了急促的钟声。紧接着,他身边的几户人家的门先后打开了,先是小孩子们哄笑的声音:“哦,哦,开始了,开始喽。”接着则听到各家大人们的训斥声:“叫什么叫啊?小心点,小心点。”
这时,灯光下第一个走到路上来的人见到了刘纯,“咦”地一声叫了起来,“你,你好像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啊?”
刘纯陪着笑答道:“是的,我刚到这里,正找地方投宿呢。”他也看到了问话的男人,一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挺凶。
“唉,是啊。我们这里没旅店呢,要不,等祭祀完毕后,住到我家来吧。吃饭了吗?”那人又问道。
刘纯本想说吃过了,可他的肚子不争气,恰在此时“咕噜咕噜”地叫唤了几声。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向屋里嚷道:“孩他妈,家里还有芋头吗?有远道来的客人呢。”刘纯感激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恭敬地递了过去。那人放到鼻子边嗅了嗅,却没有立即点着。
那人领着刘纯走进屋里,刘纯不禁呆了一呆。这冬天里的,屋里的女人只穿着件薄薄的外套,十多岁的孩子更是可怜,脚下竟靸着凉拖鞋。屋里陈设十分简单,几乎看不到一件值钱的东西。
刘纯吃了几口女主人端来的热腾腾的芋头,胃里舒服多了,便问:“大哥,这祭祀祭的是什么呀?”
男人见问,燃着了那根烟,猛吸了一口,瓮声瓮气地答道:“谁?山神呗。让他老人家发慈悲,保佑咱明年风调雨顺,芋头丰收。丰收了又怎样?还不是穷?”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怒喝:“姚东东,你在胡说什么?告诉你,得罪了山神,有你好过的。”说着,走进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壮汉,一脸怒气。
姚东东慌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叫了声:“村长。”那村长根本没理他,而是将探询的目光向刘纯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