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3期
血染棒桔草
作者:叶雪松
那人唯唯诺诺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夜幕里……
正如莫雷所料,日本关东军果然在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炮轰沈阳北大营,对中国军队悍然发动了进攻。驻守在北大营的东北军第七旅在接到少帅张学良不抵抗命令后,只进行了小股抵抗,在旅长王以哲的率领下次日凌晨辗转到达锦州,退进山海关。奉天(此时,奉天已改为了沈阳市)彻底沦落在日军之手。日本人占领了沈阳,烧杀抢劫,无恶不作。
听到这个消息,张万德气得咬牙切齿。这时,他想起了陈起凤。从那天晚上到现在半年多,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天中午,张万德正在核算账目,忽见眼前人影一闪,梅爱钟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她来干什么?
没等张万德开口,梅爱钟先说话了:“万德哥,不好了,你大哥被人给抓走了!我还以为这几天他出门了呢,没想到今天的报纸刊出了这样一条新闻。你是他唯一的兄弟,你可一定要帮帮他啊!”梅爱钟说着将一张报纸递给了张万德。张万德一看,报纸的头条醒目的写着:商会会长林奉全被人秘密绑架。内容大意是,绑架者已经通过报纸发表声明,今天中午在小河沿当着全市人的面处决他。
陈起凤是商会会长,日本人面前的红人,这些绑架者的处境可想而知。张万德道:“爱钟,不用咱们出面,日本人会来解决的。你只要放宽心,在家迎候就是了。”
“可据说,组织这次绑架的是吴明哲的女儿吴佩慈,她已经在报纸上公开声明,不计个人生命为国除奸。我知道,吴佩慈对你是有感情的,现在,唯一能说服她的人,恐怕只有你了。日本人能不能出面还很难说,既便出面了,枪弹无眼,我怕受害的还是咱们自己人,所以,我急着来找你。”梅爱钟道。
“爱钟,你知道,吴佩慈是谁吗?她其实就是陈起凤的亲生女儿!”张万德道。
梅爱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万德又向她重说了一遍,梅爱钟喃喃道:“起凤他从未对我提起此事。你怎么知道她是起凤的女儿?”
张万德将半年前的事说了一遍,未了,冷冷道:“爱钟,不是我不帮你。你应当知道,我们两兄弟早就各走各的了。当初,他让人杀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
梅爱钟不解地看着张万德:“你说什么?你大哥曾让人杀过你?”
“要不是我命大,早成了陈起凤的枪下冤魂了。”张万德双目炯炯,挽起袖子,胳臂上枪伤留下的疤痕赫然入目。
梅爱钟一把攥住张万德的手道:“万德哥,这次可是我求你啊!你和陈起凤的事情我不管,可是,你难道希望我成为寡妇吗?”
张万德蓦地挣脱了梅爱钟的手大声说道:“爱钟,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可能跟陈起凤这么久。我早就知道,我们是两路人。不过,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太痴心了。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可我还是在那傻傻地等。”
听张万德这么一说,梅爱钟凄然道:“不错,我知道,当初,要你给陈起凤帮忙的是我。可是,我爱他,我不希望我爱的人整日痛苦。可是我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为了达到个人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万德哥,是我对不住你,你对我的那份感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从现在开始,你就把我给忘了吧!”
梅爱钟说罢这句话,捂着脸儿跑了出去。望着梅爱钟的背影,一种久违的感觉从心底涌出,他抓起几把飞刀放在袖中,飞一般地冲了出去。他在心底说,爱钟,无论怎么样,我最后再为你付出一回吧……
陈起凤绝对没想到会遭到一群青年学生的绑架。三天前的那天早上,陈起凤和往常一样散步归来,就见他身前身后突然出现了几个青年学生。陈起凤当时并未在意,一个学生抄起木棒在背后将之打晕,然后把他抬到一辆早就准备好的洋车里拉到了小河沿。在一幢破旧的院落里,陈起凤的蒙眼布被解开。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涌起。这幢破败的别墅,正是吴明哲死亡的地方。
冷汗在陈起凤的额头沁出。陈起凤毕竟在江湖和商场中闯荡多年,养成了处事不惊的性格,不屑地说道:“你们知道不知道我是谁?”
一个学生微微一笑:“我们当然知道你是谁了,我们绑的就是你,明天,我们就是想当着全沈阳人的面除掉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大汉奸!”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中午,一个漂亮的姑娘出现在陈起凤的眼前。陈起凤呆愣在那儿了。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吴佩慈。
就见吴佩慈冷若冰霜,冷冷地道:“林奉全,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吴佩慈说罢这句话,突然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哭泣道,“爹,女儿终于可以为您报仇了。”
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在陈起凤心中涌动。自己的女儿,如今竟要在这里与他以血相见。他就是说出自己和吴明哲之间的过节,说自己是吴佩慈的亲生父亲,可空口无凭,又会有谁相信呢?自己虽是她的亲生父亲,却从未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也罢,能死在自己亲生女儿的手里也算是父亲对女儿所欠的一份弥补吧!
一滴老泪从陈起凤的脸颊上流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孩子,动手吧!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算知足了。”
吴佩慈道:“现在就处决你是便宜了你。我昨天已经登报声明,今天午时三刻当着全市老百姓的面处决你这条日本人的走狗。”
“你已经登报声明?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陈起凤心头一震。
吴佩慈满面不屑道:“我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日本人到时候一定会插手此事。不过,我和我的同学们早就做好了以死抗争的准备。我们就是想让日本人知道,中国人并不都是卖国求荣,同时,我们也让全市老百姓知道,当汉奸的下场!”
陈起凤见吴佩慈心意已决,不禁为她的胆识所折服。这就是他陈起凤的女儿,正因为她的血管内流着他的血,她才会有和他一样的血性!只不过,他为了一己之私成了日本人的走狗,而女儿,却成了抗日英杰!一种求生的欲望不由使他试探性地问:“吴小姐,如果你的亲生父亲也走了和我同一条道路,请问你又该怎么对待他?”
吴佩慈道:“我不排除你害我父亲这一事实,不过,如果我父亲如你一样是个卖国求荣的汉奸,我同样不会容他,我不会认一个奴颜婢膝的人当我的父亲的!我爹虽然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为了使生意这盘棋走得更活,他也做过趋炎附势的事情,可他却从不卖国!”
“吴小姐,我对不住你父亲,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父亲吗?”陈起凤的眼前又浮现出吴明哲以死谢罪的影子来。
“你们之间一定有许多让人无法理解的恩恩怨怨,”吴佩慈眼泪再次流下,“可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害他的人是你林奉全。他已经被你弄得身败名裂,可是你依然不放过他!”
这时,就听外面人声鼎沸,一个同学顺着阳台向外一望道:“佩慈,很多市民朝这儿赶来了!对了,里边还有日本宪兵和警察署的人。”
吴佩慈顺着阳台往外一望,果然见几百市民呼喊着朝这儿涌来,其间,还有不少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和黑衣白绑腿的伪警察。众市民中有人带头振臂高呼:“打死林奉全!除掉汉奸林奉全!”声音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看看下边,有多少人在为你鸣丧钟?”吴佩慈道。
陈起凤的眼里透露出一丝慈爱:“孩子,动手吧!能够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知足了!”
面对楼下的市民,吴佩慈慷慨陈词了一番,然后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陈起凤。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的眼前。这个人正是张万德。
“佩慈,不要动手,他是……”
还没等张万德说完这句话,“砰——”的一声枪响,吴佩慈身子晃了晃,好像一只飞在天际遭到猎枪袭击的白天鹅,她的双眸里最后闪过了一下张万德的身影,便栽倒在阳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