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8期

谁来当爹

作者:有令竣




  小鲫鱼儿 傻儿子
  
  老根生在三年困难时期,没读多少书,在一家工厂当工人,每月只挣三十四块钱。人长得个儿又矮,五官更谈不上英俊,直到二十八岁,经人介绍才成了个家。媳妇比他小六岁,却比他高了两公分。当时她是个“可教育好的子女”,老爹不知是老右还是老反(反革命分子)。她多半是迫不得已才嫁给了这个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的。姑娘的脸儿不算太俊,挺白的,鼻梁两边还有一些细小的雀斑。但到入了洞房,去了全部的包装,老根把她抱在怀里时,不禁大大地惊讶了!那皮肤光滑得竟如一条鲫鱼。他小时候经常在莲花湖里捉鲫鱼。那鲫鱼个不大,刺也挺硬挺多,但肉很细很嫩,炖出的汤又白又浓,非常鲜美。只不过抱着新娘的感觉,跟抓着鲫鱼的感觉大不一样。但打那,他就叫她“小鲫鱼儿”了,后又简称“鲫儿”。
  小两口在小巷里住了几年,便生了儿子大根,后来旧城区改造,一家三口搬到了这个居民区的一座大楼里,分了个一楼,一大一小两居室加一个小门厅。可没想到大根妈小鲫儿却在某一天失踪了。哎,这已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老根原是皮鞋二厂的工人,在车间里干了三十多年,练就了一门制做皮鞋的好手艺。厂里好多人都很佩服他,不少职工的鞋穿坏了,都找他给修修。老根最拿手的是修理女鞋,因而找他的女工格外多。那几年,厂子也着实红火了一阵子。可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厂头头却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最后原厂长的小舅子当厂长,把个皮鞋二厂彻底地闹趴了窝。小舅子厂长仍住在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里,坐着王八盖子轿车,但工人们却全都回了家,一分钱的生活费和医疗费都没有。
  老根才五十二就下了岗,日子很不好过。老根家里还有个二十六岁的傻儿子大根哩!老根可以不吃肉不吃鱼,勒紧裤带闹革命,儿子不吃不喝怎么行?别看儿子打生下来就傻,吃东西可不少,还专爱吃好的。两天不见肉,就叫:“嘛,肉!”三天没腥味儿,就叫:“嘛,鱼!”再不就叫:“嘛,虾!”儿子打小就爸妈不分。打大根妈跟人跑了之后,兴许儿子潜意识里老想着妈,就光管老根叫妈。有时外人来了,不管男女,不管大小,都管人家叫妈。那妈叫得音也不正,好像牛叫,听着是个“嘛”的声儿。
  老根心里一直犯嘀咕,自己不傻,上去几辈子也没有傻子;妻子也是,不但不傻,反而精明得很,怎么生个儿子就傻了呢?过了几年,他才琢磨过来,小鲫儿怀着大根的工夫,生过几次病,还不轻,吃了不少药片子药丸子。莫不是那些药把还在娘肚子里的大根的脑子吃坏了?
  好在老根有这门子修鞋做鞋的手艺。他找了几个工友,在院里盖了一间七平米的小房,便作了自己的车间。邻居朋友送来的旧皮鞋,经他的手,小毛病的修修补补,大毛病的干脆或换帮或换底,整得像新的一样,收费还不高。几年下来,老根起早贪黑地忙活,倒是存下了几个钱。他就盘算着给儿子找个媳妇,让大根留下条小根儿。老根五辈子都是单传,老爸病危时,没留下别的遗嘱,只留下一句话:“让小根他妈再生一个吧!下一代,得留下条根儿呀!”这话至今仍不时地在老根耳边回响。
  可到了大根十二岁时,三十六岁颇有几分姿色的大根妈就再也忍受不了天天伺候傻儿子的苦日子,有一天突然留下一张写着“你别找我”的条子,不辞而别了。后来,有人说在新疆乌鲁木齐见着大根妈了,穿着大红丝绒旗袍,跟个大老板在一起。老根就乘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到了乌鲁木齐,可在那里找了八天,也没找到个影子,晚上还被小贼把身上的百十块钱抢了去。无可奈何,到一个修鞋摊给人家帮了一个星期工,才挣足了路费,回到家。回来后,又找了四五年,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加上还得照顾儿子,老根也就彻底地断了念想。
  眼下儿子越长越大,老根给儿子寻摸媳妇也寻摸了三四年,一个也没落实。他为儿子累弯了腰,熬干了油,却始终遂不了这桩心愿。每年的清明节,他都在南山公墓爹娘的坟上痛哭流涕:“老人们呵!我无能呵,我对不起你们呵……”
  
  无缘瘸腿姑娘
  
  这天,他去给儿子买药,在一座石桥上碰上了老同事姜二美。姜二美右手领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左手牵着个三四岁的女孩,一脸的幸福。老根一问才知男孩是儿子的,女孩是女儿的,真把他给馋死了。别看姜二美年轻时长得一点儿也不美,在厂里笨得连车床都开不了,老了胖得就像一个大皮球,可退了休,却儿孙满堂,大福大贵,享上了天伦之乐哩!姜二美先问:“老根哥,还没对上个象?”
  “你是说我,还是说俺儿子呀?”
  “说你呗!你看现在,多少五六十的男人都梅开二度,重新当了新郎倌呀!”
  “你少拿我开心呵!闲得难受了?”
  “好好!老哥哥,说正经的,你得给儿子找个对象了!”
  “就是!”这一句正砸在老根的心窝子里,可儿子这么个样儿,找个聪明伶俐的媳妇难哪!”
  “可也不能找个傻丫头。我琢磨着,要不就找个有点儿残疾的女孩,比方说,聋哑的,腿脚有点儿毛病的,再就是盲人……”
  “不不!盲人是不敢要。她来了,么都看不见,不得我洗衣做饭伺候她?现在我还能干得了。可要是我病了,老了,七老八十了呢?不不!那还不如不找!”
  姜二美用胖手拍拍胖脑瓜,又说:“哎,还有一个路子,就是想办法找个贫困地区贫困家庭的农村丫头。我一个女同学的儿子是个瘸子,就找了个小乡姑,愣俊,比他个头还高哩!”
  “是吗?”老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当然了!肚子都大了,估计年底就能生了!”
  “那,还得拜托老嫂子你给多操心啊!”老根给姜二美作了一揖。
  
  三十多年前,当姑娘的姜二美追过这个个头不高却心灵手巧的老根,可老根却没看上这个胖乎乎的笨丫头。为这,这黑姑娘还咧开大嘴大哭了好几场。后来又追了俩,人家也是看不上她,最后才嫁给了一个玻璃厂的小科员。可如今,你看人家的儿子、闺女多争气!不只混上了好工作,还给她生了孙子、外孙女。嗨嗨!这就是命!
  跟姜二美分手近一个星期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这天傍晚,市歌舞团的舞蹈队长和一个女孩来找老根取鞋,老根将修好的二十双练功鞋给他俩包好,队长满意地给了他三张百元大票后,却踟躇着不走。他蹲下身子,凑近了老根,说,“师傅,我想跟她商量点儿事儿,在您房间里呆一个小时。您看行不?”老根说:“商量事儿,咋不行?去吧!”这时,才发觉女孩不在车间里,却在小院中转悠。老根多少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儿,便说:“去吧!我不过去。”队长说:“谢您了!”就去招呼女孩进了屋。老根斜眼瞅瞅,窗子里,有一只手在拉那白底蓝叶子的窗帘。
  约摸四十多分钟之后,队长出来了,说:“师傅,谢您了!我走了。”女孩却没过来,可能从楼门口直接走了。
  老根点了点头。
  隔了一天的傍晚,队长先来了,还给老根带来了两瓶好酒。又对老根说跟女孩在他房间里商量点儿事儿。老根又说了句:“去吧!”队长就从腋下夹的小包中摸出手机,到小院里去打。接着,队长进了屋。
  隔了三天,队长又来了,还像第二次一样,他先来,再打手机,女孩后来。老根就想,这样做大概是防止被人发现吧。又想,这队长看样子得二十八九岁了,两个人不大像在谈对象,莫非是不正常的男女关系?既而又转念一想,哎,年轻人的事,由他们去吧,得行个方便就行个方便。可怜我那傻儿子,至今连个对象都没搞上……
  这时街心花园外传来孩子们的儿歌声:“老百姓,过日子/上班打工挣票子/挣了票子买房子/买了房子娶娘子/娶了娘子生儿子……”旁边的人哈哈大笑,而老根却听得心里阵阵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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