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8期

死亡漂泊

作者:张景得




  编者按
  人际关系的复杂,总是令哲学家们头疼不已,存在主义大师就曾感叹“他人即地狱”!这种难以厘清的纠葛关系,究竟从何而来?这既是一个人类学的问题,又是一个社会学的问题。在这个意识形态左右的空间里,充斥着太多的倾轧、报复、阴谋……而当我们剥离尽这层厚壳,回归到生存最初的伊甸园里,我们看到的却是灵魂温润如玉的光芒。
  《死亡漂泊》讲述的正是这样一个故事:两名警察与两名罪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风抛入罕无人迹的十万大山里。在极度恶劣的生存环境里,求生的本能使他们摒弃了各自的身份,抛却了既定的价值判断,每个人身上闪烁的惟有人性不灭的薪火。
  读这样的小说是一次灵魂涤荡的过程,面对而今人文精神缺失,信仰坍塌的现状,令人深思不已!
  
  二百多年前,英国有位叫鲁滨逊的,由于一次偶然的灾祸,飘流到一个渺无人迹的荒岛上。他靠着毅力和智慧战胜了险恶的大自然,被后人作为一个英雄,作为人类一种伟大力量的象征来崇拜赞美。
  1865年,有位遇海难的荷兰人,在印度尼西亚爪哇岛附近的一座荒岛上孤独地生活了6年。后来他被偶然经过那里的一只商船救出来时,已经不会讲人类语言了。
  1892年,在太平洋火奴鲁鲁附近的一个叫韦奈斯的荒岛上,也有一个同样遇海难的葡萄牙人,他靠吃野果野菜在岛上维持了9年,被救时已几近痴呆。
  1984年6月26日《云南日报》爆出一则惊人新闻:
  ……在云南边境达米镇通往文山州县的盘山公路上,突来的一阵龙卷风将正在行驶中的一辆警车里的三男一女四人卷向空中,扔在了渺无人迹的十万密密里大山中……
  
  飞来横祸
  
  历史像一幅巨大的油画,离近了看是容易模糊的,只有当时空越过它时,人们才会看清它的庞大的侧影和鲜明的细部。
  这儿是云南边陲,国境线近在咫尺。
  一辆警用吉普,从边境的达米镇开出,朝文山州县驶去。车行四十里后,钻进一条黑色峡谷,顺着谷内一条崎岖盘山小道蛇行颠簸。
  车内坐着四人:二十三岁的刑警荷莲洁,一身簇新的橄榄绿警服,里面裹着一段软软款款的女儿身。大盖帽下,扣着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细眉、大眼、樱桃唇,娇娇嫩嫩,像个白瓷烧的娃娃。
  坐在她边上的是刑警队长吴龙。一双擒魔的大眼寒光犀利,警惕地盯视着坐在对面的两名青年罪犯——其中之一叫张斌,是他们从武汉千里追踪,在文山州边境擒获的盗窃杀人犯。这是个可怕的死囚,那张黑黝黝的脸膛看上去就像是遭了雷劈的山崖,两道黑重的卧蚕眉下深藏着一双饿虎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盯视着女刑警的右耳后根部。与他并坐的是受当地小镇派出所之托,顺道押往县城公安局的流氓伤害犯黄阿邦。
  高山气候,说变就变。骤然间乌云从东西方压来,在头顶汇集。刹那间,大地像被装进了一只皮口袋般的黑。天的东方一角,像塌了一个大口子,所有的风都从那儿灌了进来,魔鬼般咆哮。山中所有的树木都在疯狂地颤抖,发出一片骇人的霹雳声响,听起来就像千百只山妖在奔腾。
  世界似乎进入末日!
  司机打开车灯强行行驶。
  拐过一个山弯,前方突然出现一团旋转的黑烟,远远地望去就像低低的乌云中钻出一条黑龙在翻滚腾挪,所过之处,合抱大树一阵嗦嗦颤动,旋即被连根拔起。
  “不好!”司机一声惊叫,立即紧急刹车。然而,迟了。车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朝一块崖石撞击,一声轰响,车头有无数火龙迸射开来。司机当场毙命。车的后篷布叭叭作响,最终呼的一声被掀去。车内四人同时感觉到空中伸下一只无形巨掌,将自己揪了起来,身子在空中旋了几旋,一阵眩目,便啥也不知道了。
  这是1984年6月18日。
  
  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荷莲洁从昏眩中苏醒过来,如同做了一个噩梦,同时感觉到腰间一阵疼痛,似被搁在什么地方。
  她想舒展一下筋骨,刚一挪动,上身忽地失去平衡,往后倾去。她慌忙伸手一阵乱抓,触到了一根树枝,一把抱牢,身子却像坐在秋千架上,一个劲地晃晃悠悠。低头往下一看——下面是黑洞洞的深渊;抬头往上看,上方是斧劈般的陡峭石壁。原来,她被搁在悬崖中的一株松树的枝杈上。
  “有人吗?帮帮我……”
  她亮开了嗓门呼救,回答她的却只有远山的回响。
  在这空山绝谷的半山崖中,看来不可能获得什么外来的希望,要想活命,只有靠自己了。
  她试着往上爬。刚一挪身,树枝便不停地晃荡,并发出“叭、叭”的断裂声。她立马意识到,刚够负荷她重量的小松枝随时都有折断坠谷的危险。她只好双手死死抱定了树枝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这时,一根树藤从天而降,晃晃悠悠地落在她怀里,接着,一个苍劲的声音从头顶的空中飘下:
  “把它缠在腰上,扎牢!”
  她恍惚还在梦中,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赶忙将树藤在腰上缠了两圈,结了一个死结,扯着藤儿抖了两抖。树藤慢慢地绷紧,一点一点地往上提。她在下面配合着,双脚蹬在崖壁上,身体弓得像只虾,使尽吃奶的力气,吭哧吭哧朝上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终于从死亡的深渊里挣扎了上来。她的双脚刚一踏上生的大地,浑身便酥软得像摊稀泥,一头栽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怎么成这副模样了?起来吧,女英雄。”
  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瞳仁里,一张粗犷的脸,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罪犯张斌!”
  女刑警炮烙般一个翻身跃起,双眼充满了敌意地瞪着对方。只见罪犯带铐的双掌鲜血淋漓,不远处扔着那根树藤,上面斑斑血迹依稀可辨。一切都很明了,刚才是他救了自己。
  女刑警心里不由腾起一股热浪,但这只是一瞬。她立即想起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不行!不能感情用事。他是罪犯,我是警察,军人最忌讳的就是感情脆弱!
  她暗暗地吸了一口气,藉以稳定一下情绪。
  “怎么,想守住你心中的那道警戒线?”
  女刑警内心世界的情感变化没能逃过罪犯的那双眼睛。他吊梢起眉斜视着她,眯缝的眼里有一束戏弄的光,看了好叫人恼火。
  “我可提醒你,说话注意点分寸,别忘了你的身份。”女刑警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威严,“别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肆无忌惮,我可不是一次偶然的相救就感动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
  “不错,挺有个性,是块当警察料儿。不过,用不了多久,你的那些个棱棱角角就将会被磨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仔细地看看这四周,自然就明白了我这话中的‘意思’。”
  经对方提醒,荷莲洁举目环视:可不,周围全是黑黝黝的原始老林,莽莽苍苍,没有尽头;萧萧的风声中,夹着野兽的嚎啸,裹着一股腥臭;阴森森的氛围里,似乎处处都隐匿着凶险、潜伏着杀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茫茫林海何处才是尽头?吴队长呢?对了,还有那个叫黄阿邦的罪犯呢?这位才从警校毕业不久的姑娘想到这里,头一下大了!这可不比跟在队长的屁股后面抓小偷,现在可是自个儿唱主角,身旁又跟着一名可怕的杀人犯。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今晚到哪儿去安身,如何打发这个恐怖的夜晚?
  正忧虑着,她的目光与对方那带着几分冷嘲的目光相撞。她不由得一个寒颤,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怒火:好你个死囚,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吗?哼!决不能在他面前草鸡!
  想着,荷莲洁将丰满的胸脯一挺,整了整风纪扣,两道柳叶眉一拧,本是娇美的姑娘硬是做出一副恶婆婆相来,就是拿不准这副模样能否镇得住对方。
  “走!”一声威严的喝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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