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君子之约

作者：郁　雨

　　积善堂主和诗礼斋主两块镏金堂匾，都在那一天摘下来了。没有谁强迫，也不曾一起斟酌，大约堂主斋主第六感都灵光，又彼此心有灵犀吧。两家主人承祖上庇荫，原本衣食无忧，在家赋闲的，现如今只得靠变卖家藏古玩维持生计了。善先生与礼先生乃世交，善先生好古籍善本，礼先生好古瓷，眼看一件件宝贝落入不相干的贩夫走卒之手，不禁同病相怜，平添了一份落魄人的情意。坐吃山空之后，二位先生做了文物商店店员。过手的玩意儿不少，价格奇廉，却是意念都不敢动的。故事开始的时候，二位已经是古稀老人了，常结伴做古玩市场的游仙。见到市场上的东西，乏善可陈，不禁感慨系之，悔不当初。究竟悔的是什么，却也说不清楚。
　　两家的子孙都在国外赚钱了，二位老人便有了些闲钱，便手痒技痒，想弄几件心爱之物玩玩，重温昔日旧梦。鉴于好东西难觅，各自喜好不同，便有了两位的“君子之约”：善先生若谋到好的古瓷，原价让给礼先生；礼先生弄到好的古籍善本，原价让给善先生。
　　开始，这个彼此关照的君子之约履行倒也顺利，一派情意厚笃、其乐融融的样子。终有一天，礼先生忍不住动了私念。跟礼先生学古玩鉴定的弟子，这天送来一部善本，明代某大儒的手稿，史有所载，世人以为佚失者也；礼先生不觉眼睛一亮，问价，十卷完本九成品相，仅售八百元，遂当即购下。先生之爱猫大黑亦一旁喵喵叫唤，似示庆贺。先生嘱咐弟子，“万不可与他人言。”
　　这天，善先生亦从私淑弟子手上得到一件宝贝，乃一大清雍正粉彩梅瓶，先生验过火石红、铁锈斑，又细辨形制、绘工、款识，断定乃正宗官窑货色，不禁怦然心动：此国宝级珍品，香港拍卖价当在千万之数。忙问价，答曰，八千元。善先生大喜过望，当即解囊。实在是舍不得拱手让给礼先生了，亦嘱咐弟子，“万万不可与他人言。”
　　翌日，两先生相见，不免都有些尴尬，一时语塞，因无话找话，善先生说，近日家中鼠害肆虐，可否借尊府大黑猫一用？礼先生内心抱了窄面，也便连连应诺。
　　是夜，大黑猫来到善先生家里。大黑久居礼府，老鼠们避之唯恐不及，黑猫早已饥馑难捱，今日进入鼠阵，如饕餮一般，疯狂追捕，大快朵颐，不亦乐乎，可怜那只雍正粉彩梅瓶，竟稀里哗啦作了牺牲。礼先生家里，鼠群嗅不着猫气味，如获大赦，倾巢出动，见啥咬啥，只要能磨齿果腹，哪还管你什么明代大儒的手稿？礼先生的善本，亦毁于一夜之间。
　　次日，两先生大骇不已，复又大笑不止：想余平生不做亏心事，做一回便得此报应，岂非天意哉！两先生遇于途，拱手见礼，坦言自家过错，方才摘去心中块垒。“君子之约”遂践行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