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爱比生命久长
作者:宁 一
“我们不是说空话,到那时大家伙吃罢饭,兴许还要来点水果开开胃呢!”牛千元那张饱经风霜的黑脸膛上,一道道皱纹像波浪一样四散开来,美好的前景使他开心极了。
等大伙都放好捉蟹的草绳,回过头来,远处的电灯全亮了。那一串串桔黄色的灯光,给黑色的夜幕镶上了一条条斑驳的花边。鸭棚里被气灯照得亮如白昼。小桌上摆了十只海杯,一碗红烧鳜鱼,一盘清蒸螃蟹,还有炒鸡蛋、酸豆角……
“咿呀!今天的夜饭像过年呦!长润,你真有板眼!”
大家一钻进鸭棚,就赞不绝口。
“我哪有这样的道行?这是千元叔官复原职,梅老师特地办的贺喜酒!”饭桌上负责后勤的徐长润,边往杯子里斟酒边说。
“你们别听长润嚼舌根子,他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是申书记来了,我才办来招待他的。”梅影端来一碗滑鱼片,放在桌子上说道,“申书记,这不是特殊化,您放心吃好了。鱼和蟹子是千元得的奖励,其余的都是我在业余时间自产自销的。”
“哈哈!梅老师能自产鸡蛋了!”徐长润这个促狭鬼,逗得大家开心地笑了。
酒足饭饱,该干夜活了。
徐长润冲着正在帮大伙准备叉鱼工具的梅影喊道:“婶子,我们叉鱼去了。屋里烦你收拾,回头再听你讲同牛支书的恋爱经过。”
梅影很快将鸭棚收拾得清清爽爽,她解下围裙,将带来的什物盘碟放在篮子里,却显出一丝犹豫,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
“梅老师,你也歇一会,等他们叉鱼回来再送你吧!”
“不,我一会儿就能走回去。申书记……”
“唔,有事吗?尽管说,难道还信不过我?”
梅影始终站着,雪亮的气灯让她脸上的迷茫和疑问显露无遗。
“梅老师,你心中一定隐藏着秘密,涉及到某些有权势的人吗?你这样难以启齿?”
梅影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你怕了?千元可从来不畏权贵,你怎么不把心里话告诉他?”
“你说呢?申书记,千元屡战屡败,头破血流。”
“可他是屡败屡战,屹然不动。”
在去放绳捉蟹的路上,申雯曾问牛千元的婚事为何久拖不决,牛千元告诉他,梅影说时候未到。
申雯不想就这个问题逼得太紧,一个人深藏着一个秘密,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中才会吐露。
“你同千元究竟打算选个什么样的黄道吉日让我这个老头子喝杯喜酒呢?千元可等你等了十几年。”
“是我等了他十几年。”梅影担心申雯误会,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对不起他……”
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当牛千元将温暖送到她心坎上的时候,梅影就暗下决心,将自己交付给这个值得信赖的男子汉了。但她很快就发现,他们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隔膜,牛千元不讲,她心里明白。
在牛千元带领乡亲驱赶贫穷的艰难岁月里,她不能开口谈婚论嫁;开始富起来之后,她又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块更沉重了,那就是英月红之死。英月红大仇一日未报,她就绝不同牛千元走在一起。
彼此都沉默了好一会。
申雯道:“我送你一程吧。”
梅影道:“不用,真的不用。申书记,您在这里还有几天?”
申雯道:“这次来同大家都见了面,五架大山石头化验单我又亲见了,千元奋勇挂帅,大局已定。我明天赶早返回地委,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梅影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问道:“申书记,听说成元庆调走了,您知道他的下落吗?”
申雯道:“啊,成元庆哪,他先调到地委任副书记,半年前已经上调省城了。”
梅影露出极其痛苦、失望的神情,问道:“他在做什么,您知道吗?”
“听说他父亲离休了,他现在是省政府秘书长吧。”
梅影突然冲出鸭棚,一口气跑了几里路,她对着天,对心目中的仇人发狂地喊道:“成元庆,你这个恶魔!我变成鬼,也要伸冤!”说完这话,她晕倒在路旁。
梅影心中的痛苦,只有天上的织女星才能明白。
屹立古今泣鬼神
这一段美好的时光就像初冬的太阳,暖融融的。
徐长润担任支书,其实也是众望所归。牛千元当村长,与他珠联璧合。
采石场被定为锁龙湖乡重点工程,为了实现全乡规划的蓝图,采石场将是集全乡之力挖的第一桶金。
锁龙湖乡调集了上千劳力,成立采石开山指挥部。因为五架大山地处锁龙湖村,他们又是乡镇企业第一家试点,徐长润当仁不让任指挥长,牛千元任副指挥长。
经过半年奋战,进帐已达五十万元。只是由于采下的石头没法及时运出山,否则早已突破百万大关。而不绕弯路,让板车走公路,必须打通横在采石场前面的一道山梁,这条隧道穿山而过,接上国道,直通岳州水泥厂。
打隧道是牛千元的拿手好戏。他又重披战袍,选出一百名壮小伙子,只一个月时间就将山洞打穿了一大半,一部分人立即转入铺设路面。
那天下午,牛千元带领了六十多名工人去维修、加固隧洞,同时,对隧洞路面进行清洗。下午,牛千元领着十多人进入隧洞深处。这时,徐长润匆匆坐着运送碎石的斗车沿轻便轨道滑过来,借着头顶灯找着了牛千元,大声喊道:
“千元叔,好消息,南瓜回来了!”
“真的?好儿子,我都三年没见他了。”
“执行任务,路过,说见一面就走。”
“行,这几根桩打下去就走。”
“千元叔,我来吧,南瓜说就只能呆半个小时。”
牛千元准备将手中的铁锤交给徐长润。突然,他发觉不对,他是行家,闻到空气中有很轻微的异味,这种征兆很可能持续一段时间,没有危险性;也可能加剧泄漏,形成灾祸。
牛千元当机立断:“长润!快!命令所有施工人员出洞!”
“怎么回事?有这么严重?”
“莫废话!立即下令撤出!”
牛千元吹响了紧急撤出的哨子。
在隧洞前半段的四五十名施工人员应声撤离,随牛千元进洞的十多人还在打桩铺轨。
牛千元夺下他们手中的工具,吼道:“快撤!”
他同徐长润殿后,指挥隧洞中的六十多名施工人员撤离。然后,准备跳进斗车,从轻轨滑出洞口。突然,从隧道深处爆发一声闷响,一道浓烟滚滚而来。徐长润已跳进斗车,正伸手去拉牛千元,牛千元知道自己再跳进斗车,用手柄已摇不出洞口,他使出浑身力气,将斗车奋力向洞口推去。
徐长润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掀起,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整个人就已被抛出洞外几十米远。停放在隧洞外的几辆汽车已被气浪冲变了形。
隧洞在瓦斯爆炸声中坍塌!
申雯同军分区司令员率部队飞速赶往现场,南瓜经上级同意,亦参加抢救行动。
经过三个昼夜奋战,将隧道重新打开一条可以爬行的通道,除了找到牛千元皮带上的铁扣和他头顶上的钢罩,他整个人已同山石化作一体。
牛千元的墓建在申大力与英月红两座墓中间,墓地里埋下的是牛千元的爹留给他的大铡刀,不离肩的扁担、鱼叉和一双为千家万户奔走的解放鞋。这是他在危难时刻保卫群众、为群众求生路的永恒纪念。
梅影已不再是柔弱的女子,她对牛千元的爱有多深,就对成元庆的恨有多深。
她斗胆状告省政府秘书长。这是一个很长的诉讼过程。
牛千元的生命换取了徐家喜的证词,徐长润搀着病入膏肓的老父出庭作证:成元庆在龙山县工作期间,利用职权,亵渎、调戏妇女十五人,强奸妇女六人,证据确凿。而且,还揭开了英月红之死的秘密:英月红到县法院状告成元庆,诉状落入成元庆之手。他既恨又怕,通过他当卫生厅长的老娘弄到一种慢性毒药,由徐家喜将毒药投进英月红家的水缸里。南瓜因寄养在梅影家中,才幸免于难。
申雯、南瓜、梅影、徐长润和众乡亲站在龙眠山牛千元的墓碑前,神情悲怆,泪眼朦胧。
申雯说了一句话,伤感、激越而又悲壮:
“牛千元用语言和生命留给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爱比生命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