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3期

魂归桃花江

作者:胡健国




  孙旺祖强忍疼痛,将身一横把门挡个严实。小桃红气急之下,用力甩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头冒金星。孙旺祖恼羞成怒,刷地从腰上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对着小桃红的前胸剌去。小桃红一个后下腰让过匕首,左腿就势踢向他握着匕首的右手,“啪”地一声,匕首落地,随后,她双手使劲将孙旺祖推开,夺门而逃,刚出小门,便看见冬生正向她跑来。
  “师父!”小桃红叫了一声。
  “红儿,别怕,我来了。”
  孙旺祖见有人来救小桃红,恨恨地跑回楼房,一闪身就不见了。李冬生见小桃红衣衫不整,便明白了:“你没有事么?”
  “没有,多亏师父的那一招‘拿穴点脉’,不然就……”
  “你以前认不认识他?”
  “他……哦,好像是住在草尾镇孙家大屋里的大少爷。”她想起三年前,一个富家少爷经常拦在小草棚旁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笑,看来他打自己的主意由来已久了。事到如今,她便将那夜在河边发生的事告诉了师父。
  “啊!有这种事情?”冬生听后又是一惊,感到事态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这些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今夜你要将戏演好,其他的我来安排。”此刻,他开始担心了,戏班在孙家湾还有一天两夜,这个孙大少爷就会这样善罢甘休?
  当晚,李冬生是将一颗心悬在口里看着小桃红把戏唱完的。班内除了他和玉昆外,都不知道这两天围绕小桃红发生的事。幸好没有出什么意外,他们担惊受怕地又度过了一夜。
  最后一晚,他们应该上演拿手戏《八百里洞庭》。天刚黑,演员正要化装,管家急匆匆来到后台,说要临时改唱《潘金莲调叔》、《小寡妇上坟》等几出花鼓小戏。冬生一听不妙,这都是淫秽不堪的禁戏呀。便向管家说他们多年没有唱过这些戏,请孙太爷让戏班按原定戏码唱。管家正为难时,台上忽地上来几个人,为头的正是孙旺祖。
  “谁是班主?”孙旺祖开腔了。
  “鄙人就是,你……”冬生迎了上去。
  “我,孙旺祖,孙家的大少爷。你们就按管家说的办,老太爷正等着开锣咧!”说完调头就走。
  不容申辩,居心不良啊!冬生将玉昆等几个得力的徒弟叫到一边商量一阵后,便命人改戏上装。
  一般的草台班子演《潘金莲调叔》时,将戏中的男女调情演得不堪入目,因此,这一出戏被视为淫戏。这出戏后来经过冬生的修改后,情节不变,但表演上要干净得多。但这种演法,今晚在孙家湾却受到非难。演出途中,由于没有出现下流的动作和台词,台下一些流氓痞子不时发出尖叫声和责骂声。
  到了演《小寡妇上坟》时,情况更糟了。旦角一上场,台下便响起了一阵阵嘘叫声、调笑声。由于冬生事先有交待,无论台下发生什么情况,演员必须坚持演下去。所以,当有人将草鞋打到演员的身上时,演员仍然照唱不误。戏唱到一半,台下突然出现一队荷枪实弹的团丁,直向草台奔去。一时人群大乱,呼爹喊娘,四散奔逃。台上发现了异常,便纷纷紧靠在一起。
  一群枪兵上了台,将戏班的人团团围住。
  “谁是为头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凶狠地问。
  “我,你们这是干什么?”冬生迎了上去。
  “干什么?你们公然违抗政府的命令,搭台唱淫戏。弟兄们,给我砸场子,提锣,捉人!”
  络腮胡子一声令下,团丁们如凶神恶煞一般向戏班涌去,将胡琴唢呐摔得稀烂,另一些人则拥向后台,见东西就用枪捣,见人就打,有的还故意搂着女人乱摸。玉昆见两个团丁追逐小桃红,便一个扫堂腿将他们绊个狗啃屎,把小桃红推下台:“你快回小房,将门闩上。”回头又投入台上的混战之中。
  一个团丁将一面铜锣摔到台下,发出破碎的响声。另一团丁用枪托要砸堂鼓和班鼓,年过六旬的鼓师贺老四急得将身子扑在鼓上,团丁的枪托便打在他的腰上、背上,贺老四痛得连喊“哎哟”。海保一个箭步将那团丁拦腰抱住,对贺老四喊:“贺爹,快跑!”
  那团丁用枪托将海保的手砸开,又要砸鼓,情急之下,贺老四一把攥住枪杆,与团丁拉扯起来。那团丁孔武有力,只几个回合,贺老四便体力不支,向后一倒,仰天摔下台去。
  “打死人了!”一妇人见贺老四跌下台后就不动了,吓得尖叫起来。一时,台上台下的人都愣住了。人们纷纷向贺老四围去,冬生、海保、玉昆等将人群扒开,挤到贺老四面前,用马灯一照,贺老四两眼怒睁,嘴角流血。冬生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有气了,顿时悲从心起,不禁哭喊:“贺师父!”戏班的人都痛哭起来。围观的人见一个善良的老人死于非命,也跟着唏嘘落泪。团丁见死了人,怕上面追究,便悄悄溜走了。
  贺老四的尸体停放在祠堂前,旁边放着孙太爷派人抬来的棺材。屋内,小马灯将人们悲伤的面容照得更加凄楚。屋角传出女人轻轻的抽泣声,男人们用沉默对贺爹表示缅怀和悼念。
  “这是一个圈套,圈套!”玉昆的牙齿咬得发酸。
  “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人们将目光对着他们的班主。
  戏班被砸,鼓师惨死,冬生心如刀绞。他悲痛,他仇恨,他想复仇。但是,他是得胜班的班主,他要对这十几个人负责。他明明知道这是孙旺祖的阴谋诡计,也不能用徒弟们的血肉之躯去挡刺刀子弹。几十年的江湖生涯使他懂得许多处世哲理。在这人鬼不分、豺狼当道的社会里,有人打着“抓淫戏”的名义砸戏班,混乱中摔死了一个打鼓的老人,谁又会当作一桩冤案去追查凶手?眼下他不能火上浇油,只能将人们的情绪稳定下来,戏班再经不起风浪了。
  “仇是要报,但不是现在。眼下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将贺爹的遗体运到他老家去,不能丢在这里让他老做孤坟野鬼。贺爹是沅江人,家里还有儿子媳妇。”冬生说:“海保,你去买一些香烛纸钱,今夜我们为他老人家守灵,明天一早就启程。”
  此时,二楼的一间小房里,熄灯黑火,尚未解恨的孙旺祖叼着香烟,正为小桃红在绞尽脑汁。煮熟的鸭子飞掉了,他于心不甘。当第10支烟的烟蒂丢在脚下时,一条毒计已经形成。一会儿,他骑着自行车,乘着月色向草尾镇方向急驰而去。
  
  第二回孙镇长歹心施鬼计演神戏美人脱金钩
  
  鸡叫头遍,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戏班里的一个小徒弟举着引魂幡在前,6个年轻壮汉抬着贺老四的灵柩随后,扶灵返乡的送丧队伍缓缓离开了孙家湾。
  碧空万里,日照中天。正午时,扶灵队伍可以看得见草尾的青瓦屋顶了。冬生略略松了一口气,灵柩一下船就算安全了。正当他决定要歇息一会时,前面突然出现几个穿黄军衣拿着长短枪的家伙。冬生心头一紧:糟了,遇到兵痞了!
  “你们这棺材里死的什么人啦?”一个斜挂短枪的家伙大模大样地吆喝。
  “老总,请抽烟,抽烟。”冬生急忙迎了上去:“我们是个唱戏的班子,死了一个打鼓的,今天将他的遗体运回……”
  “他是怎么死的?嗯?”当官的又追问。
  “这……”冬生感到来者不善:“他是得急症……”
  “对,对,他是得急症死的。”海保马上接上话茬。
  “急症?”一个端长枪的瘦个子挤了上来,“排长,昨晚那个人不是说……”
  “滚开,你他妈的少插嘴!”被称为排长的一声喝斥,多嘴的瘦个子吓得退了下去:“恐怕不是什么急症吧?是你们唱淫戏时被人砸场子自己摔死的!”
  “啊!”众人听后大惊:他是怎么知道的?冬生感到其中必有蹊跷。
  “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当官的得意起来。他慢慢向人群走过去,当看见小桃红,目光便移不动了:“啊,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娘儿们,唱淫戏的就是你吧?”
  “喂,给我们唱一出《十八摸》。”一个兵痞淫荡地吼叫。
  “是哇,给我们唱《十八摸》,给兄弟们摸一摸,哈哈……”这个富有挑逗性的提议使那群兵痞兴奋了。
  “对,是要她给咱们唱,不过,”当官的阴阳怪气地说:“不是在这里,是到咱们的兵营里。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
  “是!”兵痞如狼似虎,一窝蜂向小桃红扑去。
  “我与你们拼了!”玉昆见小桃红就要被抓走,急得操起一把钢刀就要上前拼命。冬生一见,急忙将玉昆抱住。
  “怎么?要造反呀!”当官的拔出手枪,对准玉昆的胸膛。
  海保等人也都操起东西涌了上去。那群兵痞如临大敌,马上用枪瞄准他们。两边的人都怒目相向,眼看流血事件一触即发。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喊声:“王排长,王排长!”
  被称作排长的扭头一看,从路边一乘小轿走出一个人来,西装、眼镜,瘦条、笑脸。来人见了王排长,就连忙打着拱手:“哎呀,你们到了镇上也不给打个招呼,也好让弟兄们进镇歇歇脚,喝口水嘛。”
  “哦,是孙镇长哪,幸会幸会。”他对来人倒还客气。
  “这是……”镇长指着那些枪刀相向的人问道。
  “他们唱淫戏,我们要抓人!”当官的又耍起威风了。
  “他们……哎,这不是得胜班的李老板吗?”镇长好像才发现冬生,故作惊讶:“王排长,别的班子我不敢说,他们得胜班我敢打包票,个个都是正经的唱戏人。往年我常请他们到家里唱堂会。李老板,这棺材里是……”
  “镇长,你要与我们作主呀,”冬生记不起什么时候到他府上唱过堂会,不过眼下也只能拿他当救星了:“前几日我们应孙太爷之聘,到孙家湾唱酬神戏,不料打鼓的贺四爹年已古稀,突然得了急症死了。天气这样热,我们只好将尸体运回他老家沅江去,不想,在这儿……”
  “是有这个事,孙太爷是我的大哥,我若不是公务缠身,也是要去庆贺的。王排长,这个事情嘛……”他边说边观察对方的反应。
  “我没什么,只是这老热的天,弟兄们可不会答应啰。”
  “李老板,来来来,”响鼓不用重捶,镇长从排长口中听出了话外音,便将冬生拉到一边:“俗话讲:脱财消灾。你就打发他们一些好走路。”
  “你看要多少?”
  “他们连当官的一共有7个人,当兵的每人5块银元差不多了,王排长就给他20元,一共才50块。”
  冬生也知道碰到这些瘟神不出血是难以脱身的,便点点头,到管钱财的那里取了50块银元,交给镇长:“有劳镇长了。”
  镇长将排长拉到一边,两人叽叽哝哝谈了一会。王排长接过一包银元后,对戏班的人大声说:“今天是镇长的面子,我放了你们,以后再敢唱淫戏,我就不客气了。走!”
  冬生向镇长一拱手:
  “我李冬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天的事我记在心里,日后定当图报。太阳偏西了,河里的船还等着我们,我这里就向镇长道谢告辞。”
  “且慢。”镇长不慌不忙,态度诚恳:“救人之难是我孙某人的本份,我也不图你们今后什么,只听说贵班有个叫小桃红的唱得很不错,不知能否到敝处唱上一晚,明日你们再走也不迟。”
  冬生没料想镇长会来这一手,一时还不知怎么回答。倒是镇长爽快:“你们是担心天热尸体会腐烂,我也好说话,不唱大戏,只演小戏,这样你们可以用几个人运尸体,再留几个人唱戏,岂不是两全其美?”
  冬生听后又是一惊,看来镇长将什么都想好了,这可不是好兆头呀。可人家说得通情达理,刚才还出面救了戏班一难,总不能刚过河就拆桥吧!想到此,他只得勉强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容我们商量一下。”他将班里的人召集在一起,先打发人将棺材抬走,再个别与玉昆、海保密谈一阵,又将小桃红叫了过来,对镇长说:“这就是小桃红。”
  “见过孙镇长。”小桃红得体地向镇长微微欠了欠身子。
  “哟,果然是国色天香,好好好。”镇长一见小桃红的容貌,眼睛都直了。
  “这是我的两个当家徒弟,他叫玉昆,他是海保。由他们去贵府唱几出花鼓小戏,以表我们对镇长的感激之情。”
  “好好好,那么你呢?”
  “我今天一定要亲自将老人家的遗体送到沅江。”
  “也好,我保证他们明天一定赶到沅江。”镇长信誓旦旦。
  镇长名叫孙儒书,刚过天命之年,已有一妻一妾、五个儿女。他为人狡诈、圆滑。昨夜,他侄儿孙旺祖低声下气请求叔叔,一定要帮他这次。如果是别的什么事他可能会拒绝,一听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戏子,要他帮忙弄到手,这与他产生了共鸣,他很愿意玩这一场风流游戏。他生就爱“色”,虽然囿于身份不能上妓院,但也常在家玩玩丫头使女。他当然知道“戏班唱淫戏摔死了人”可能是孙旺祖编造的谎话,但戏班要扶灵路过草尾下船,这倒是真的。侄儿要他设法将那女戏子扣下来,这很使他动了一番脑筋。最后他从“英雄救美人”的俗套中找到了灵感,对侄儿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于是,便出现了上面发生的由他一手导演的“戏剧”。
  玉昆、海保、小桃红与拉胡琴、打鼓板的一共五人进了位于河边的孙府。就在他们被安排吃饭的这段时间里,书房内叔侄二人进行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
  按昨夜叔侄密谋的计划是,将戏班从兵痞手中“救”出来之后,又以唱堂戏为名,将小桃红等人扣下带回孙府。其后,以镇长夫人点名要看小桃红为借口,将小桃红骗到书房,由事先藏在书房内的孙旺祖对其进行玩弄。计划不谓不周详,手段不谓不毒辣。当书房内的孙旺祖听到有人敲门时,急忙开门一看,站在门边的不是那个面如桃花的美人,而是戴着玳瑁边眼镜的孙儒书,不觉心中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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