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3期

谍海之花

作者:彭乃文




  
  “精英”悲凉
  
  1949年12月初,陕西某地,国民党西北王胡宗南的嫡系部队庞章兵团,司令部通讯联络处处长卫得曼上校,收到台湾“国防部”保密局的一份密电:
  “督察兵团战略大转移,务必于15日进入缅甸丛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有悖此行动者,格杀勿论!自即日起,起动W14……”
  此时,蒋介石兵败如山倒,为了保存反共的有生力量,他令全美式装备的庞章兵团战略转移。这是继前不久李弥兵团逃入缅甸后的又一个大兵团企图逃遁国外。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卫得曼领受重任后,喜不自禁,委座、总座都用希望的目光盯着自己。晋升的阶梯搭起来了,显赫的地位在向自己招手。
  沉静多时的卫得曼,立时又活跃起来。他立即启动钉在兵团卫队里的那颗钉子———李明上尉。
  庞章兵团弃下重武器,轻装前进。庞大的车队沿川陕公路南下,行至帛日地区,就得知四川、西康、云南的地方军都先后起义投诚共军,而且经西康或云南进缅甸的道路,已被刘伯承、邓小平的一个兵团堵截。后面又有贺龙率18兵团尾随追赶。就在这前无去路、后无退路的情况下,兵团司令官庞章便下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息待命。
  兵团部队在帛日一带停止进发,猎犬似的卫得曼似乎嗅到了什么,预感到这是不祥的征兆。眼下,他正焦急地盼着兵团卫队李明上尉前来秉报兵团上层动向。
  卫得曼如坐针毡,烦躁不安。嘴里叼着美国香烟,一串串烟圈带着他的思绪向远处飞去……
  两年前,在南京的一个寓所里,浓郁芳香的铁观音茶味,弥漫在客厅里。
  保密局一位少将满脸堆笑地对中校卫得曼说:
  “你学习成绩卓著,我代表毛将军晋升你为上校!”
  “多谢毛将军的关怀与厚爱!”卫得曼中校受宠若惊,声音颤抖,说罢双脚一靠,向少将敬一个标准的军礼。
  少将将金灿灿的三颗花的军阶递给中校说:
  “你是高材生,理应成为谍海中的精英!”
  “为党国尽忠,学生在所不辞,不成功,便成仁!”卫上校眼含泪花,激动不已。
  卫上校出神地望着一串串烟圈,由小变大,由浓变淡,慢慢地消散。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坐在“美国制造”的烟圈上,也将会慢慢地在地球上消失,一阵悲凉向他袭来。
  
  卧底自尽
  
  卫得曼甩掉烟头,保密局的那道密令,犹如铅块压在他心中,令他喘不过气来。他正在埋怨下属无能,警卫团三营八连特务长(司务长)朱文权来报:“情况有变,我八连岗哨已从兵团司令部二门撤下,由兵团卫队接管了,只有一门哨位还是我八连的。”
  卫上校听罢一惊,即令朱文权速去弄清情况报来!
  朱文权离去后不久,李明上尉匆匆赶来,向卫上校说:
  “部队一停下来,庞司令官和岱山参谋长便在一间小屋里密谋,司令官临时住处,卫队把得挺严,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庞章果真要投敌!”卫上校狠狠地甩掉烟头,额头上渗出了豆粒大的汗珠,两个拳头捏得紧紧的。他当即令李明回去,两个小时内摸清情况;如果兵团要投诚共党,你就不必再报告,当机立断干掉庞章和岱山!
  李明回兵团司令部后,立即行动。他从伙房提出两瓶开水,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往司令官住房走去。距庞司令官住房只有二十来步时,他放慢脚步,窥视周围动静,仍不见司令官贴身警卫的身影,便迈大步往前行。神不知,鬼不觉,卫队长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卫队长接过开水瓶放在一边问:“谁让你送开水来的?”
  李明语塞,支支吾吾低下头,忽然“霍”地从袖筒里抽出闪亮的匕首,朝卫队长刺去。卫队长眼疾手快,李明哪是他的对手,刚一出手,就被卫队长逮住手臂,往后一翻,李明不禁“哎哟”一声趴在地上。
  卫队长十分利索地反铐了李明,将他推进一间小屋里审问。李明装出一副可怜相,向卫队长讨烟抽。他趁卫队长往口袋里摸烟时,佝下头去迅速用牙齿咬起右胸前的口袋盖,两片嘴唇叼起了一片剧毒药片吞下。卫队长见状急中生智,立即给他嘴上一拳,打翻在地,想从他嘴里抠出药片来。但为时已晚。卫队长从凶手身上搜出一枚美国制造的微型炸弹。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消失。卫得曼一直在等李明来报。眼看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他心急如焚。一筹莫展,他又叼上一支美国烟,熏着发胀的脑袋。果然熏得脑子灵活起来,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败阵下来
  
  卫得曼咬牙切齿,不禁喊出口:“你敢投降共军,今天老子非毙了你不可!”
  他触摸腰间的白朗宁手枪,然后从手提箱中取出一支微型无声手枪藏在靴子里,去闯兵团司令部。
  到了兵团部,他顺利地通过了警卫团八连设置的第一道岗哨。当进到第二道岗哨时,便被卫队官兵挡了驾。
  卫上校用手挡开卫兵阻拦的冲锋枪,企图强行闯进时,卫队长一下就站到了卫得曼面前,不紧不慢地说:“请上校息怒,庞司令官发了话,现在谁也不见,他要集中精力思考、研究兵团下步的行动方案。”
  “我正是为此事前来向司令官报告的!”卫上校顺水推舟。
  “不管上校你有多么充足的理由,我也不得违背军令的!”
  卫得曼还想据理力争,卫队长不容他开口,继续说:“我们都是军人,军人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请上校先生海涵。”
  卫上校压住心头的怒火,强装笑容继续纠缠说:“你们卫队是确保庞司令官的人身安全,我卫某当然知道,你们在尽职尽责。这样嘛,我把枪放在你这里。”他边说边解下腰间的白朗宁递给卫队长说,“这下你该放心了,让我去见见庞司令官。”
  卫队长站在两个卫兵之间,像一扇厚实的大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不再言语。
  “延误了战机,你卫队长吃不了兜着走!”
  “我全兜着,上校请你不用为我担心!”
  卫得曼像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返回临时驻地。
  就在这天,坐镇成都的胡宗南,见庞章兵团逃缅计划失败,便电令庞章率部投入成都战役,作垂死挣扎。
  庞章司令官见形势紧迫,在中共地下党员、兵团参谋长岱山少将的帮助下,提前通电全国,就地起义,并亲下手谕,命令各级长官在此期间,管理好自己的部属,静候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接管,如有违者,军法处治!
  卫得曼刚从兵团司令部回到驻地,把美国香烟点燃,还没来得及品味,兵团传令兵手捧文件夹来到他跟前报告:“请上校传阅庞司令官的手谕。”他看后十分震惊,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文件。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在心里吼道:“兵团大转移行动,败就败在你庞章手上,我非宰了你这个叛徒不可!”
  
  “701”是女是男
  
  传令兵一出门,卫得曼也紧跟着出了门。在他昨日选定的一间破房间里,他急不可待地启开随身携带的W14微型收发报机。他的大脑指挥着手指,在小小的键盘上敏捷地敲击着:“一号叛变,卑职失职,请求实施二号工程,立功赎罪。”
  他等候片刻,便收到对方的回电:“即刻铲除叛徒,为保存实力,策动部队上山隐蔽,组建川北反共救国军第二师,在苦草沟建设反攻复国基地,等待时机。凡上山者连升三级,携武器者重奖。从即日起,你由701领导,接头暗语‘黄河涨大水———珠江已断流;泰山冰封冻———黄山日烤焦’。”
  对方已关机,可卫得曼头上仍挂着无声的耳机,十分懊恼地思考着:这701是男是女?701现卧底在什么地方?701凭什么来领导我?他满心的不服。形势的严峻,任务的艰难,权势的下滑……难言之隐只能埋藏在心中。
  俗话说,既已入道,就得守道规。上峰的命令不能不使卫得曼绞尽脑汁,争取时间出击。
  兵团警卫团,是司令官的心头肉。官兵们素质高强,特别是各级军官,几乎都是军校毕业生。如果他们能上山,那二师就会有很强的作战能力。他主意已定,便匆匆去了警卫团三营驻地火神庙。官兵们大都歪倒在地铺上呼噜连天,唯有机枪连长皮健雄上尉坐在地铺上咝咝地吸他的烟锅。他用手势将皮健雄招呼出去,二人在暮色中走出火神庙,拐到一个小丘背后坐下来。
  卫得曼临时编造情况与上尉皮健雄套近乎。他说:“上尉,咱俩好像是在冀阳战场上相识的,是吗?”
  皮上尉直来直去,嗡声嗡气地说:“我不认识你,上校你有话就说嘛!”
  卫得曼故作亲昵,微笑着说:“因为咱俩是朋友了,想跟你说说心里话。”于是,他从目前国际国内形势讲起,绕一段弯子后,就直奔主题。他十分痛惜地说:“庞司令官今天下午已宣布向共党投诚,我们就都成了共军的俘虏了!”他进一步煽动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今后俘虏的日子难熬啊!”
  “俺誓死不当共匪的俘虏!”皮上尉大声吼道。
  他认为已经水到渠成,便大胆地继续煽动,“为了保存国军的实力,上峰命令我们把部队拖上山去,组建二师。等待时机到来,里应外合,一举光复大陆!”
  皮上尉听罢,一脸犹豫。
  卫上校拍着皮上尉的肩膀,进一步引诱说:“国防部决定,凡上山者都连升三级职务,你就是二师的上校团长了!”
  皮上尉口含烟嘴,沉默不语。
  卫上校见皮上尉仍无动于衷,便威胁说:“老兄,不要忘了共产党的口号,血债要用血来还!你想过没有,国军剿共多年,共军死伤成千上万,难道他们不要我们用血来还吗?咱与共产党是誓不两立啊!”
  皮上尉两片嘴唇哆嗦一阵之后,横下一条心,紧握拳头,怒吼道:“上山!”
  卫上校兴奋地站起来鼓励说:“真不愧为党国栋梁之材呀!”
  “啥时行动?”
  “今晚,趁共军初来乍到,还摸不清东南西北时。”
  “上哪儿?”
  “苦草沟!”卫得曼从身上摸出一张地图,摁亮手电筒指给皮上尉看。
  “有人接应吗?”
  “有!你先在苦草沟把反共基地建立起来,然后与帛日专员和旅长瞿千百联络,国防部已命令以他们为基地筹措军饷粮草。”
  两人在黑暗中头挨头地商量了上山的一些细节。
  
  杀人叛逃
  
  当晚,我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工作团派出部队接管了庞章兵团。晚8时许,解放军副教导员洪金龙率各连军代表及一个警卫班战士,进驻兵团警卫团三营。
  这晚,三营我军代表警卫班在火神庙内设三个岗哨,后院西殿堂睡的是机枪连的官兵。鼾声如雷,庙内更显得空旷寂寥。
  连长皮健雄一直未合眼,望着天花板,谋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解放军的第二班岗刚换过。新上岗战士在西殿堂内用手电从地铺的北端起,一个一个地照在熟睡的人头上。睡在南头的连长皮健雄假装闭眼熟睡。哨兵走后,他将脑袋缩进被子里,看看手表,时针已指向一点整。他把脑袋伸出来,摇醒身旁高大健壮的勤务兵,其实勤务兵也未睡着,转过身来同皮健雄不谋而合地比划起来。一会,勤务兵光着身子,轻轻起床,将后门的抵门杠取下,又回到铺上,等待时机动手。
  不一会,三营军代表洪金龙的警卫员上岗代班,仍是用手电筒检查熟睡的官兵,光线游到机枪连地铺前停住了。洪金龙发现勤务兵打掉被子,赤裸着身子,便走过去为他盖好。扯着被子正要盖在勤务兵身上时,猛地勤务兵双臂一伸,套在警卫员脖子上,使劲一拉,警卫员便趴在铺上,还没来得及呼喊,皮健雄便将一条毛巾塞进了他的嘴里,并将他翻过身来。勤务兵同时翻起来骑在警卫员身上,双手死死地卡住警卫员的脖子,另一个士兵同皮健雄压住警卫员的双腿双手,警卫员一点不能动弹,就这样被活活掐死了。
  过不多久,又一个哨兵来查铺,照例是在躬腰去给勤务兵盖被子时,也被他们活活掐死了。
  他们如法炮制,接连夺去了两名解放军战士的宝贵生命,还夺去了这两个战士的两支枪。皮健雄率领全副武装的机枪连从后门逃离了。早晨,卫得曼得知首战告捷的消息,匆忙带上W14钻进那间破烂的房屋,立即向701发去战报。
  701在约定的时间内,给卫得曼发密电称:
  上峰褒奖机枪连,每人连升三级,携枪重奖。尔等应乘胜出击,邀约一批训练有素的军官脱离共军,实施委座第二步计划,以机枪连为基础,建设好反攻复国的基地,立即组建川北反共救国军第二师,下属二O一团、二O二团、二O三团。机枪连擢升为二O一团,连长为上校团长。二师师长为少将军阶,务必于近期选好师、团长报国防部。为了安全,立即关闭W14、销毁联络地址、断绝联络方式……从此,你的代号改为08。
  08接到此令后,神经中枢绷得更紧了,在建设好基地,选好师、团长的问题上,他费尽心机,苦苦思索着。
  
  冤家路窄
  
  兵团警卫团三营机枪连拖枪叛逃的第二天,起义官兵所属部队近10万人,根据西南军区工作团的命令,分别开赴到漩江沿岸的江上县、江中县、江下县整顿改造。
  这天,兵团数以百计的美式汽车集结待命,整齐地排列在川陕公路上,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起程号吹响,三营营长万一成同军代表洪金龙同时上了万一成的座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都觉得十分别扭。
  万一成同军代表前天首次见面时,有意冷落军代表,没有去握洪金龙的手,洪代表十分尴尬地收回热情洋溢的右手。万一成当时在心中嘀咕:决不与共党握手言欢。刚一见面,双方心中就产生了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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