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1期

二奶别墅谋杀案

作者:阿 戈




  
  一
  
  子夜,一辆小轿车把强烈的光柱伸进千姿百态的楼群里,拐了几个弯,光柱在空中划了几下,最后罩住了一座漂亮的北欧庭院式别墅。
  “贱货住上这么好的别墅,还不满足!”轿车内方向盘后的一位美女,自言自语地评价着小楼的主人。关灯,熄火,走下车。
  她,何莲莲,二十四五岁,面容清秀,身材高挑。此时,只穿了一件睡衣,胸前敞开,比基尼“三点”毕露,双乳轻颤。她的睡衣发出神秘的绿色暗光,优美的身段若隐若现——这是美女们个个垂涎的韩国天蚕丝织睡衣,一个小时前才披在她的身上。环顾左右,莲莲很遗憾没有人看见自己。
  她迈着模特步走到“贱货”的院门前,按按门铃。没等主人回应,就推开虚掩着的铁栅门跨了进去:别人那里闹得焦头烂额,她却在这里享受安逸,还跟她客气什么!
  小楼的主人——“贱货”于香君,汉州市女富豪,“明星”民营企业家、汉州化工集团董事长皮见竹的“第一情妇”,刚才在电话里情绪反常。
  莲莲对她说,皮见竹从国外一回来,就被下岗工人堵在家里,要吃要喝,皮见竹不得已弃家出走了。
  她在电话的那一头没有一点自责,反而情绪激动地说:“这怪谁?怪我于香君吗?只怪他皮见竹自己!他和我玩,就要对我负责到底!莲姐,你也不要太傻,我们不是生来就该当情妇当婊子的!我们为他付出了全部青春,坏名声都出去了,不多要点钱,今后怎么办?”
  莲莲说,那也不能急,逼急了,皮见竹整垮了台,我们更得不到什么。
  于香君说:“还不急?我都23岁了,还有几年?以后还有哪个正经男人要我?你看陈梅梅、刘正瑛她们,多惨!”说着,她竟呜呜地哭起来。
  陈梅梅、刘正瑛同于香君、何莲莲一样,过去都是汉州“美容一条街”的姐妹,她们也都傍过局长、书记之类的“大人物”,但都没给自己留后手。二十岁一出头,就被更年轻的“妹伢”取代了,到手的几个钱也都水也似地流走了,至今还在下等发廊里混日子。
  莲莲在电话里劝她不要哭,劝不住,就说要到她家里来和她说说话,顺便给她看看皮见竹刚送的天蚕丝睡衣。
  于香君说:“好,莲姐你来吧,我一个人在家,越想越心烦,你来了,我们好好扯一扯,让你知道我的难处。”
  莲莲此时走过小院,来到楼前,打开一楼中间的正门。左边是健身房,右边是车库,于香君的“保时捷”跑车在黑暗中静静地趴着。
  莲莲咽了咽口水,上到二楼,又一扇防盗门出现在她面前。一扭门把手,防盗门“吱”一声开了,走进衣帽间,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她踢掉高跟鞋,听到于香君在里间客厅说:“是莲莲吧,我来开门。”接着是拖鞋“踢沓踢沓”的声音,一路响到客厅的门后面。
  灯光下,莲莲清楚地看见门上的球形把手转了几转,于香君在里面“吭哧吭哧”地使劲,却拉不开门,急得她隔着门喊莲莲:“推一下!”又嘀咕道:“这门才装修,太紧了,我要找死胖子算账……”
  莲莲在门外用右手抓住球形把手,扭开,推,推不动,真的很紧,就将左手掌也按在门上,双手一齐使劲,猛地朝里一推,门开了,却撞上了门后的于香君:伴着她“啊”地一声惨叫,门完全打开了——只见于香君身着睡衣,内穿“三点”式,踉跄倒退几步,左手抓住插在左胸前的一把水果刀刀柄,鲜血从指缝中喷流而出,沿着洁白的肚皮哗哗下淌,右手怒指莲莲,双目圆瞪,“砰”地向后倒在地板上。
  莲莲尖叫一声,差点吓昏过去。
  一只削得干干净净的大苹果,掉在地上撞到墙角,又“咕噜噜”滚回到于香君身旁的血泊里。
  莲莲急步上前,搂住于香君的脖颈,大叫:“香妹!香妹!”
  于香君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无力回答了。
  莲莲心似刀绞,泪如泉涌,后悔万分。发疯似地狂喊:“快来人哪,救命呀!”但屋内屋外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她想到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但没用了,这一刀正中心脏,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又想到应该打110报警,走到电话机前,却不敢动手。报警?过失杀人也要关几年,不能报警!
  事情很清楚,于香君正在削苹果,等候莲莲,听到莲莲进了衣帽间,来不及放下手里的苹果和水果刀,起身为莲莲开门。走到门后,由于门有点紧,不好开,于香君就把右手的水果刀递进左手,腾出右手扭开门锁,使劲往里拉,力量也下意识地传到左手,而左手却捏着苹果和水果刀,锋利的刀尖不知不觉中转动了方向,转到正对左乳下方的时候,门猛一下打开,门板碰上了刀柄,刀尖插进身体里,那儿正好是心脏。
  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但事实摆在面前:除了自己和于香君外,房里再没其他人。
  未免太不可思议了!这个贱货是不是想自杀?她有自杀的动机!她把皮见竹的家庭搅得一团糟,把“汉化”搅得一团糟,下岗工人恨不得吃了她,现在她的“正妻”地位得不到,工人们一闹,20万“汉化”原始股票也可能得不到。面子、金钱尽失,她能不想死吗?死了还可以害我,真阴险呀!
  管她是误杀还是自杀,我早点离开为妙。没人知道自己来过这里,赶紧走吧!不要留下什么痕迹。莲莲立即检查了一下自己:穿得很简单,手绢也还拿在手里,没有掉下什么东西。只是要擦去自己留下的痕迹。她倒退着走出来,擦去了两重门上自己留下的所有指纹,连门都没关,就慌慌张张地下楼,又擦去了扶手、楼梯门上的指纹。
  幸亏路灯不亮,院外漆黑一片,一个人也没有。莲莲心中暗喜,匆匆跨进汽车,抬手一抹脸,一愣:坏了,刚才哭着把脸贴在那贱货的脸上,泪水也流上去了,细心的警察应该看得出来。现代科技无所不能,肯定能查出它的来源。好疏忽呀,差点留下祸根。返回去擦掉。
  莲莲轻手轻脚地再次走上楼,探头往客厅里一看,顿时吓掉了魂!
  明亮的客厅里面,于香君竟然站了起来!她依然用左手捂着胸口的刀柄,全身鲜血淋漓,双目圆瞪,怒视着何莲莲。
  莲莲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衣帽间,对着于香君,“咚咚咚”地磕头,泣不成声地哀求:“香妹,我的好、好香妹,莲姐对不起你。你、你往阴间走好,莲姐为你烧钱,烧、烧一座金山——来生投胎,莲姐给你当丫鬟,给你找比皮见竹更好的男人,你今天饶了我……”
  客厅里“咕咚”一声,莲莲抬头一看,于香君又倒回了原位。莲莲像稀泥一样瘫软在地。
  还真有还魂一说?要不死人怎么站得起来?刚才她明明死了呀!我是在做梦?莲莲使狠劲掐掐大腿,唉,不是!要真是做梦该多好。
  是不是我看花眼了?绝对不是!今天见鬼了,说给谁听也不会信。
  不!对谁也不能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这里!我留在死鬼脸上的眼泪,非擦掉不可!但莲莲又感到全身发抖,怎么也站不起来。
  四周静得怕人。
  终于,对牢狱的恐惧战胜了对死人的恐惧。她哆嗦着挪过去,哀哀切切地不断请求饶恕,颤抖着擦干了死者脸上的泪痕,又磕着头退出来。一出门,就急步跑下楼。
  再见吧,鬼宅!
  轻声点,油门发动。轿车像老鼠一样偷偷蹿出了别墅区。
  
  二
  
  汉州化工集团董事长皮见竹出国考察,今天下午七点钟回到汉州。一进家门,就被十多个下岗工人堵在家里。
  这些工人也没横闹,一进门就亲热地喊:
  “哟,皮董回来了?到美国玩得好辛苦!玩了几个洋妞?”
  “皮董瘦了!瘦了!日本的生鱼片吃不惯吧?”
  “韩国的女人有没有于香君漂亮?”
  皮见竹这时当然不敢发脾气,他只得一一招呼。那些工人也不客气,真皮沙发上挤坐了一团,有的干脆就坐在柚木地板上。
  角柜里的罐装“中华”烟,听装“百威”啤酒,都被不客气地“请”出来。大客厅里马上响起啤酒“咕嘟咕嘟”灌进喉咙的声音,弥漫着“中华”烟的醇香。
  皮见竹的老婆周淑兰,毫无表情地站在客厅的内门前。她已经见惯了这种阵势。她皮肤白皙,身材瘦小,看上去弱不禁风,但从头到脚却透出一股凛然之气。
  工人们都很客气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不敢多说话。
  他们都是皮见竹出国前下岗的。这时,七嘴八舌地向皮见竹发问:
  “皮董,我们每个人的500股‘汉化’原始股票还有没有?”
  皮见竹说:“下岗了么,工资都不给发了,哪还能发股票!”
  工人们又问:“把我们搞下岗,节约下来的股票都送给于香君那个婊子了吧?”
  皮见竹说:“说话文明点。下岗是‘减员增效’的需要,迫不得已。中国要加入WTO,‘汉化’要走出国门,不减员不行!与其大家都挤在一条船上沉下去,不如让一部分人做出牺牲,让船轻装前进。大家要体谅。这同于香君没有关系。”
  一个青年工人愤愤地说:“于香君一个人要20万股原始股票,有没有这回事?”
  皮见竹冷冷地说:“这是谣言!没有这种事。”
  工人们一齐嚷起来:“怎么没有?怎么没有?”
  那个青年工人脖子涨得通红,大声说:“于婊子提出两个条件,要么是你同她结婚,要么是你给她20万原始股票,让你任选其一。因为周大姐不同意同你离婚,你和于婊子结不成婚,就满足她的第二个要求,逼我们下岗,把股票节省下来送给这个婊子!”
  周淑兰立时泪水盈眶,却勉强挤出笑脸,对工人们说:“我要是答应离婚,满足他俩的条件就好了,是我害了你们。”
  工人们纷纷叫道:“哪是你害的我们?”
  “周大姐你是好人!”
  “都怪于香君!”
  周淑兰的眼泪“哗”地淌下来,一跺脚,进了里间。
  皮见竹暗暗心惊:这些事工人们怎么都知道了?
  汉州市化工厂是全市最大的建设项目,市里投资、银行贷款累计6亿元人民币。皮见竹当初上下活动去当厂长,看中的就是这“6个亿”。然而,几年下来,“汉化”现在所有的资产包括地皮还不到3个亿,全靠贷款在维持生产,银行停贷它就要停产。皮见竹看搞不下去了,全市已经没有哪个厂还有效益,就后悔当初不值得调去当一回厂长。终于,他想出一个绝招:活动市委、市政府!把全市与化工有关无关的10多个小厂,合并成“汉州化工集团”,自己亲自担任董事长,策划“捆绑上市”,筹集资金。原始股当然要往市里、省里层层分送,你一万他两万。据说,这些股票都是于香君和他一起分送的。
  于香君看中这个机会,提出要皮见竹同周淑兰离婚,同她结婚。否则,皮见竹就必须给她20万股原始股票,赔偿她的“青春损失”。
  同周淑兰离婚也不是不行。周淑兰的父亲原来是市里的领导,1957年被打成“右派”,1978年平反,后来当了市委副书记。皮见竹当年同她结婚,看中的正是她这个背景。现在她父亲已经退休,再“休”掉她周淑兰也无不可,但自己是市领导一级的“第三梯队”,“梯队”中竞争激烈得很,近乎“白热化”,所以也要注意“影响”。更何况16岁的儿子刚被送到美国去读书,心理承受力还差,这时离婚确实还早了点。
  皮见竹对于香君说:来日方长嘛,我们结婚的事先放一放。股票嘛,已经给了你10万股,再给你增加10万股,从哪里来?
  于香君却斩钉截铁,寸步不让:不行!20万股,一股也不能少!否则,把送礼给各级领导的事儿都兜出来,引上面来查。股票上不了市,大家都不要!
  皮见竹仔细一思索,这10万股股票还是只有从工人身上挤。回去同党委书记荆相山一商量,形成决议:在“汉化”内部再来一次“减员增效”,裁减职工10%。汉化集团刚刚组建时,有九千多名职工,经过一次次“减员增效”,目前还有四千余人。这次裁减10%,又可以去掉四百多人,节省20万原始股票。这样一来,在原始股的分配上,倒显得游刃有余了。
  这四百多名职工当然会有点“想法”,他们就在厂里静坐几天,找皮见竹讨“说法”。皮见竹眼不见心不烦,拍拍屁股出国考察去了。到北美、东亚转了一个多月,听说家里平静了,这才回来。谁知一到家,就又被这群工人缠住了。
  荆相山也不是傻瓜,为你皮见竹擦屁股?没门!于是,闷在家里“深居简出”。
  皮见竹眼下只有尽力否认:“这是谣言!减员增效是党委决议,是贯彻党中央、国务院的指示精神。”接着又宣传WTO,宣传不能把“船”挤沉。
  工人们又乱插嘴,越搅越乱。
  有的说:皮董皮董,你要搞清楚,在“汉化”这条“船”上,于香君的一个“野屁股”,比我们几百个“家屁股”占的地方还要大!
  有的说:我们现在没地方吃饭了,只有到你家里来吃饭,和你同吃同住同睡,三同!
  同赌,四同!
  同嫖,五同!
  皮见竹越听心越烦,起身走到里间,拿起电话就拨“110”,周淑兰从旁边伸手按住电话键,低声责问他:“你想干什么?”
  皮见竹压低声音,恨恨地说:“叫警察!像上几次一样,把他们关起来!办他们十天、二十天‘法制学习班’!”
  周淑兰将电话听筒一把夺过来,低声怒问丈夫:“到底谁该进‘法制学习班’?是你,还是这些工人?”她一指门外,“他们有什么错?你为了满足于香君、何莲莲这些情妇,牺牲了多少工人利益、国家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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