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祖上本属书香门第,先世原居苏州,明代洪武年间始迁扬州府属兴化县城东之汪头。曾祖新万,字长卿,是个庠生。祖父湜,字清之,是个儒官。父亲名之本,字立庵,号梦阳,是个品学兼优的廪生,先后教授过几百名生徒。舅父汪翊文,奇才博学,隐居不仕。生母汪氏,在郑板桥出生三岁时就去世,故板桥有“我生三岁我母无,叮咛难割襁中孤;登床索乳抱母卧,不知母殁还相呼”的凄恻诗句。以后,父亲娶继室郝氏,对板桥也很疼爱,他在《七歌》中追念:“无端涕泗横栏干,思我后母心悲酸,十载持家足辛苦,使我不复忧饥寒。”
板桥的叔父之标,字省庵,也很爱板桥。叔父有一子,名墨,字五桥,也是庠生。堂兄弟之间感情很好,有如亲兄弟一般。
从郑板桥与舍弟郑墨的通信中可看出,郑家原有典产三百亩,还雇用过佃户、女佣。板桥做秀才时还从家中旧竹书箱中找出不少前代家奴的契卷。但当板桥出世时,家业渐次衰落。
板桥是由乳母费氏照养大的。费氏原是祖母蔡氏的侍女,当板桥生母去世后,费氏把板桥视为己出。在灾荒年景,费氏也总是驮着板桥上街,先买块饼塞在他手里,再去料理家务。故板桥后来写有《乳母诗》云:“食禄千万钟,不如饼在手。”表示了对乳母的怀念。
板桥对乳母的感情很深。费氏有段时间暂别郑家到他处谋生,临走前,把板桥老祖母的旧衣服洗好补好,把缸里的水汲满,买几十捆柴草堆积灶下,就走了。板桥早晨跨进费氏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摸摸灶上尚有余温,锅里放着一碗饭、一盆菜,就是费氏平时给板桥准备的。板桥一见这情景,只是痛哭,连饭也不想吃了。费氏勤劳的一生及其高尚情操,潜移默化,深深感染了板桥,他后来为官清廉公正,能够体恤百姓的疾苦,与这也不无关系。板桥小时在家里,一直受着他父亲的直接教育和舅家的影响。三岁时,父亲就开始教他识字、写字,五、六岁时教他读诗背诵。六岁以后,教他读“四书”“五经”,要他抄写熟记。八、九岁时,父亲教他作文联对,还常去舅父家聆听舅父汪翊文的开导与教诲。《板桥自序》称自己“幼随其父学,无师也。”又说:“板桥文学性分,得外家气居多。”直至十七、八岁时,板桥才离开兴化老家到真州(今仪征县)的毛家桥去读书。
板桥读书很刻苦,且善于独立思考。他不相信有过目成诵的神童。他在《潍县署中寄舍弟墨一书》中说:“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最是不济事。眼中了了,心下匆匆,方寸无多,往来应接不暇,如看场中美色,一眼即过,与我何与也。”他还认为,无所不诵不是好事,对书要有选择,即使好的书,也要选择书中好的来读,有些章节,令人可歌可泣,更应该“反复诵观”。所以,他能在熟读上下苦功夫,经常一部书要读上多遍,务求能背得下来。板桥读的书也很广泛。他虽不喜欢考证繁烦的经学,但仍然花很大的功夫去攻读。他喜欢读历史、诗词、散文等作品。“少年游冶学秦柳,十年感慨学辛苏。”他不是个束缚在经书教条中的书呆子,也不总坐书斋死读书,而是喜欢走出家门,面向大自然。《板桥自序》中说:“板桥非闭户读书者,长游于古松、荒寺、平沙、远水、峭壁、墟墓之间。然无之非读书也。”二十岁时,板桥从真州回到家乡,拜陆种园老先生为师。陆种园品行高洁,文才横溢,书法很有个人风格,尤擅长填词。板桥就跟他学习填词。与此同时,他还结交了许多诗朋画友。由于板桥天分较高,学习勤奋刻苦,再加之名师尽心指点,他不仅通读了“四书”“五经”,且在绘画、书法、作诗、填词诸方面都有了名声,很快他就成为当时兴化县有名的秀才了。
板桥二十三岁时,与徐氏结婚。徐氏是个贤惠温顺的女子。婚后他们有了两男一女,为了养家活口,板桥只得辍学了。
板桥年轻时喜欢写字,爱好学画。他特别爱画竹。他家原有两间茅屋,茅屋的南边有些空地,种了许多竹子。每天早晨,板桥起床后就去看竹。竹,“劲节可风,潇洒不俗”,“历四时而长茂,值霜雪而不凋”,时时引起画家的共鸣。此外,他还画兰、画石。在二十岁左右,板桥的兰、竹、石已画得十分出色了。随着年事增长,阅历丰富,功夫日深,兰、竹、石在他笔下越来越不同凡响。于是他就常常以卖画鬻字来解救生活的贫困,所谓“日卖百钱,以代耕稼,实救贫困,托名风雅”。但是,由于他的竹画立意高稚,借竹咏志,能欣赏他字画的人并不多。
卖字画不行,不得已办起了塾馆,教几个蒙童。起初,他在兴化东门宝塔湾开馆。婚后第四年,他离开家乡,前往真州的江村教学,过着“傍人门户渡春秋,半饥半饱清闲客”的生活①。但灾荒年景,学生肚子都吃不饱,哪来束脩献给老师!所以,卖画无人要,教书无人来,“几年落拓向江海,谋事十事九事殆”,结果仍是一事无成②。
大约三十岁上,板桥的父亲去世了,家中境况更是艰难,揭不开锅是常事,门前债主不绝,儿子送先生的束脩也出不起,只好辍学回家。没法子,连老父遗留下的一些书籍也只好贱价出售,“今年父殁遗书卖,剩卷残编看不快;爨下荒凉告绝薪,门前剥啄来催债。”③板桥陷入了穷途末路的境地。接着,又是独生爱子早逝。至三十九岁时,他的结发妻徐氏也不幸病殁。这一连串的打击,直使得郑板桥对前途感到了失望,甚至产生了“我已无家不愿归,请来了此前生果”的悲观思想。在这艰难困顿,消沉颓唐中,幸而遇到江西程羽宸,慷慨解囊,以一千两银子相助,才“扫开寒雾”,“一洗穷愁”,使他解脱家庭的牵累,得以出游庐山、燕京、杭州等地。
板桥在四十岁中举之前,曾有三次出游。先是,板桥在三十二岁时出游江西,结识无方上人于庐山,板桥为之写竹、题诗,以后时有交往。三十三岁时,板桥又出游燕京,写下了著名的《燕京杂诗》,“不烧铅汞不逃禅,不爱乌纱不要钱;但愿清秋长夏日,江湖常放米家船”,板桥在诗中直率地提出了“不爱乌纱不爱钱”的主张。郑方坤《郑燮小传》在记述板桥此次旅京情况时也说:板桥“壮岁客燕市,喜与神宗尊宿及期门、羽林诸子弟游,日放高谈,臧否人物,无所忌讳,坐是得狂名”①。还有一次是在板桥四十岁那年秋天,出游杭州,漫步在风光明媚,“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湖堤上,怀古咏今。他还多次来往钱塘江边,领略潮涨潮落、云起云飞的壮观,兴之所至,不能自已,吟出了《韬光庵》、《观潮行》、《弄嘲曲》等壮丽诗篇。板桥的前半生,就是这样度过的:读书、授课、著文、卖画、出游。此时的心情,正如他在《落拓》中自我写照的那样:“乞食山僧庙,缝衣歌妓①《郑板桥集·教馆诗》。
②《郑板桥集·七歌》之五。
③《郑板桥集·七歌》之一。
①《郑板桥集》附录。
家。年年江上客,只是为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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