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后晋高祖 后汉高祖


第一节 后晋高祖





  石敬瑭佐李嗣源夺权

  石敬瑭(892—942),唐沙陀部人,父名臬捩鸡。欧阳修称“其姓石氏,不知得其姓之始也”①。薛居正则说石敬瑭是太原(今山西太原西南)人,而且是春秋时卫国大夫石碏、汉景帝时丞相石奋的后裔,因汉末内乱流落到沙陀的。

  臬捩鸡善骑射,有经远大略,在李克用和李存勗时累立战功,官至洺州(今河北邯郸东北)刺史。石敬瑭是其第二子,唐景福元年(892)二月二十八日生于太原汾阳里。为人沈厚寡言,爱读兵法,推崇战国赵名将李牧、汉名将周亚夫用兵之术。李嗣源任代州刺史时很器重他,妻以爱女。从此他隶属于李嗣源帐下,统领号称“左射军”②的亲军,成为心腹爱将。

  天祐十三年(后梁贞明二年,916)二月,后梁将刘 带兵突至清平(今山东高唐西南),李存勗部还未列阵就遭到袭击,情况危急。石敬瑭率十余骑深入敌阵,左冲右突,无人敢当,终于把整个部队解救回来。李存勗对他大加奖掖,他也因此而知名。

  天祐十五年十一月,晋军攻占杨刘镇(今东阿东北),李嗣源中了梁将贺瓌的埋伏,很是狼狈。石敬瑭作为殿后,击败梁军骑兵,从容退回。十二月,李存勗与梁军大战于胡柳陂,大将周德威战死。石敬瑭指挥左射军跟随李嗣源再次打败梁军。此后,李嗣源多次遇险,均赖石敬瑭力战得以解脱。赵在礼魏博兵变时,李嗣源被派去镇压,到了魏州(今河北大名北),所部又发生兵变,李嗣源打算独自返回表示自己并无反意。石敬瑭说:“岂有军变于外,上将独无事者乎?且犹豫者兵家大忌,不如速行。愿得骑兵三百先攻汴州,夷门天下之要害也,得之可以成事。”李嗣源同意了他的意见,很快占领汴梁。李存勗从洛阳赶来,为时已晚,兵众溃散,只好西返。李嗣源就以石敬瑭为前锋西攻。不久,李存勗在洛阳被杀,李嗣源继位为帝,石敬瑭佐命夺权有功,被任为保义军节度使(镇陕州,今三门峡市),赐号“竭忠建策兴复功臣”,兼六军诸卫副使。在李嗣源在位的八年间,石敬瑭不断受到重用。直到长兴三年(932)十一月被任为河东节度使(镇山西太原),兼大同(镇云州,今大同)、振武(镇朔州,今朔县)、彰国(镇应州,今应县)、威塞(镇新州,今河北涿鹿)等军蕃汉马步军总管,成为后唐政权在北方地区军权最重的大员。

  易代之际,韬光养晦长兴四年(933)十一月,李嗣源死,子李从厚继位,是为闵帝,次年改元应顺。石敬瑭加中书令,并调任成德镇节度使(镇镇州,今河北正定),而以凤翔节度使(镇凤翔府,今陕西凤翔)潞王李从珂为河东节度使。李从① 《新五代史》卷8《晋高祖纪》。

  ② 《旧五代史》作“三讨军”,今从《新五代史》。

  珂拒不受命,率军攻入洛阳,急召石敬瑭前去商议大事。石敬瑭在卫州(今河南汲县)遇到出逃的闵帝,尽杀其左右百余人,并将其幽禁于卫州向李从珂邀功。

  四月,李从珂继位为后唐末帝,改元清泰。开始怀疑手握重兵的石敬瑭,处处提防,常常试探。石敬瑭也十分清楚自己所处的险境,事事小心谨慎。“山陵(指安葬明宗)既毕,不敢言归。时敬瑭久病羸瘠,太后(曹太后,魏国公主母)及魏国公主(石敬瑭妻)屡为之言,而凤翔将佐多劝帝留之。惟韩昭胤、李专美以为赵延寿在汴,不宜猜忌敬瑭。帝亦见其骨立,不以为虞。乃曰:‘石郎不惟密亲,兼自少与吾同艰难,今我为天子,非石郎尚谁托哉!’乃复以为河东节度使。”这一安排对石敬瑭来说真是喜出望外,被桑维翰称之为纵蛟龙入深渊。“石敬瑭既还镇,阴为自全之计”,“于宾客前自称羸瘠,不堪为帅,冀朝廷不之忌。”另一方面,他借口契丹屡犯北边,不断要求调运军粮。他的部属都已看出他的用心,所以当“(石)敬瑭将大军屯忻州(今山西忻县),朝廷遣使赐军士夏衣,传诏抚谕,军士呼万岁者数四”①。这些骄兵打算扶立石敬瑭以邀赏,而石敬瑭认为时机尚未成熟,就命刘知远杀为首的挟马都将李晖等36 人来遮盖阴谋。这更加重了李从珂的疑心,当石敬瑭之妻辞归太原时,李从珂乘醉说:“何不且留,遽归欲与石郎反邪?”石敬瑭得知后更加不安。为了窥测李从珂意图,石敬瑭“累表自陈羸疾,乞解兵柄(指北面马步军都总管),移他镇”①。总之,石敬瑭为了等待夺权时机的成熟,韬光养晦,费尽了心机。

  灭后唐、建后晋李从珂曾一度打算采纳吕琦、李崧等人提出的实行和亲政策,抢先与契丹结好而除去石敬瑭反叛的依靠力量,可是后来没有实行。当李从珂与朝臣议论是否接受石敬瑭的移镇请求时,群臣均认为不可。枢密直学士薛文遇则认为“河东移亦反,不移亦反,在旦暮耳,不若先事图之”②。李从珂表示赞同,下令以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并且派张敬达为西北蕃汉马步都部署催促石敬瑭移镇郓州(今山东东平西北)。

  石敬瑭先是称病不行观察动静,接着就上表要求李从珂下台:“帝养子,不应承祀,请传位许王(李嗣源幼子李从益)。”③李从珂随即下诏削夺石敬瑭官爵,令张敬达等围攻太原。“石敬瑭遣间使求救于契丹,令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耶律德光,且请以父礼事之。约事捷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这些条件实在太失国格人格,连其亲信刘知远都说:“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赂之,自足致其兵,不必许以土田,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之无及。”①可是一心想要夺权做皇帝的石敬瑭既不顾个人人格尊严,厚颜无耻地认比自己小10 岁的耶律德光为父,成为我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封建帝王。

  ① 《资治通鉴》卷279,清泰元年五月;清泰二年六月。

  ① 《资治通鉴》卷280,天福元年正月。

  ② 《资治通鉴》卷280,天福元年四月、五月。

  ③ 《资治通鉴》卷280,天福元年五月。

  ① 《资治通鉴》卷280,天福元年七月。

  耶律德光接到石敬瑭的奏表,大喜过望,随即答应出兵。这年九月,耶律德光率5 万骑兵由雁门关入援石敬瑭,大败后唐军。十一月,“契丹主作册书,命敬瑭为大晋皇帝”。石敬瑭于柳林(在今太原东南)即皇帝位,是为后晋太祖。石敬瑭“割幽(今北京)、蓟(今天津蓟县)、瀛(今河北河间)、莫(今任丘北)、涿(今涿县)、檀(今北京密云)、顺(今顺义)、新(今河北涿鹿)、妫(今沦为官厅水库)、儒(今北京延庆)、武(今河北宣化)、云(今山西大同)、应(今应县)、寰(今朔县东)、朔(今朔县)、蔚(今灵丘)十六州以与契丹。仍许岁输帛三十万匹”②。改后唐长兴七年为后晋天福元年(936)。不久,张敬达营寨内乱,张敬达为其副手杨光远所杀,杨光远率全军降。于是石敬瑭与契丹联军南向,耶律德光至上党(今长治)北返,石敬瑭渡河南下,李从珂与家属登洛阳玄武楼自焚而亡。后晋定都汴州,升为东京开封府。

  媚事契丹,镇压反抗石敬瑭“新得天下,藩镇多未服从,或虽服从,反仄不安。兵火之余,府库殚竭,民间困穷,而契丹征求无厌”。宰相兼枢密使桑维翰“劝帝推诚弃怨以抚藩镇,卑辞厚礼以奉契丹,训卒缮兵以修武备,务农桑以实仓廪,通商贾以丰货财。数年之间,中国稍安。”①天福三年(辽会同元年,938),石敬瑭“上尊号于契丹主及太后。戊寅,以冯道为太后册礼使,左仆射刘昫为契丹主册礼使,备卤簿、仪仗、车辂,诣契丹行礼;契丹主大悦。帝(石敬瑭)事契丹甚谨,奉表称臣,谓契丹主为‘父皇帝’。每契丹使至,帝于别殿拜受诏敕,岁输金币三十万之外,吉凶庆吊,岁时赠遗,玩好珍异,相继于道。乃至应天太后、元帅太子伟王、南北二王韩延徽、赵延寿等诸大臣皆有赂。小不如意,辄来责让,帝常卑辞谢之。晋使者至契丹,契丹骄倨多不逊语,使者还以闻,朝野咸以为耻,而帝事之曾无倦意。”②石敬瑭的所作所为只有桑维翰等少数人赞同支持。不少藩镇则乘民心不归之机起兵谋取帝位,石敬瑭就用各种办法加以镇压。天福二年(937),石敬瑭以洛阳宫室残破,迁都汴州,升为东京开封府。素怀异志的天雄节度使(镇魏州,今河北大名北)范延光自感为石敬瑭所猜疑,就据魏州举兵反,自称天子。不久,义成节度使(镇滑州,今河南滑县东)符彦饶举兵响应。石敬瑭派杨光远为都部署、张从宾为副前去讨伐。张从宾到河阳(今孟县)即举兵应范延光,“先害皇子重信,及入洛,又害皇子重乂,取内库金帛以给部伍,因东据汜水关(本虎牢关,在今荥阳汜水镇)。”③石敬瑭命大将杜重威克汜水关,张从宾兵败溺死洛水。符彦饶为奉国指挥使马万所杀。范延光孤立无援,困守邺都(今河北大名东北)年余,不得已归降石敬瑭,后来为杨光远所杀。

  天福六年(941),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又举兵反,他除了认为“天子,兵② 《资治通鉴》卷280,天福元年十一月。

  ① 《资治通鉴》卷281,天福二年正月。

  ② 《资治通鉴》卷281,天福三年七月。

  ③ 《旧五代史》卷97《张从宾传》。

  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因而想依靠实力夺权外,还对石敬瑭投靠契丹极为不满。他“每见蕃使,必以箕踞慢骂”。他又上“表数千言,大抵指斥高祖(石敬瑭)称臣奉表,罄中国珍异,贡献契丹,凌虐汉人,竟无厌足”。石敬瑭则威胁训斥说:“尔身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难,弃君与亲。吾因契丹而兴基业,尔因吾而致富贵,吾不敢忘,尔可忘耶!且前代和亲,只为安边,今吾以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抗之,大小不等,无自辱焉。”①尽管这次反抗由于安重荣的部将临阵倒戈而失败,安重荣为杜重威所杀;响应这次反抗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安重进也遭镇压而兵败自焚死。但是,众多的反抗不仅在军事上大大削弱了石敬瑭的力量,更在心理上沉重地打击了他。石敬瑭终于忧郁成疾,不久结束了可耻的一生,终年51 岁。

  桑维翰桑维翰(899—947),字国侨,洛阳(今属河南)人。父桑拱,曾任河南尹张全义的客将。桑维翰长相丑陋,身短面长,可他自认为“七尺之身,不如一尺之面”,立志要做公辅。然而初试进士,主考官因讨厌“桑”与“丧”同音而不予录取。有人劝他放弃科举,他“著《日出扶桑赋》以见志。又铸铁砚以示人曰:‘砚弊则改而他仕’”①。后来经过他父亲向张全义做工作,得到推荐,终于在后唐同光年间进士及第。

  长兴二年(931)石敬瑭任河阳节度使(治孟州,今河南孟县南)时,桑维翰被罗致帐下任掌书记,此后就一直追随左右成为石敬瑭的心腹谋士。清泰三年(936),后唐末帝李从珂因石敬瑭在河东拥兵有异志,下令移镇郓州(今山东东平西北)。石敬瑭打算拒命反唐,将佐都恐惧不敢表示意见,只有桑维翰和刘知远极表赞成。为求得契丹的支持,石敬瑭让桑维翰起草了连刘知远都觉得过分的割地称臣的条件,大大超过了赵德钧赠金帛称兄弟的允诺而得到耶律德光的青睐。石敬瑭担心契丹改变主意,又派桑维翰前去面陈利弊。桑维翰在耶律德光面前“跪于帐前,自旦至暮,涕泣争之”②。终于使耶律德光最后决定支持石敬瑭。

  石敬瑭建晋称帝后,桑维翰被任为翰林学士、礼部侍郎、知枢密院事。

  不久又升迁为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充枢密院使,终于做到了公辅,然而却是个遭人唾弃的反面教员。天福三年(938),他出主意将杨光远移镇洛阳,引起杨的不满。杨光远上书指责桑维翰“去公徇私,除改不当,复营邸肆于两都之下,与民争利”③。石敬瑭于次年将桑维翰调任相州(今河南安阳)节度使,一年后又移镇兖州(今属山东)。

  天福六年(941),镇州(今河北正定)节度使安重荣接受吐浑首领白承福等部归顺后,要求讨伐契丹。石敬瑭因安重荣握有重兵,而且自己做儿皇帝在心理上毕竟难免有压力,对于是否与契丹绝交有些犹豫不决。桑维翰随即写了一封长篇奏章,殚精竭虑地论述了不能与契丹相争的“七不可”。逻辑推理严密,打着“忧国情切”的旗号,颇具迷惑力,还提出“大计”、“善① 《旧五代史》卷98《安重荣传》。

  ① 《新五代史》卷29《桑维翰传》。

  ② 《旧五代史考异》。引自《旧五代史》卷89《桑维翰传》注。

  ③ 《旧五代史》卷89《桑维翰传》。

  谋”来为放弃斗争作遁词。难怪石敬瑭看后说:“朕比以北面事之,烦懑不快。今省所奏,释然如醒。朕计已决,卿可无忧。”①由此也可见桑维翰是石敬瑭的主要决策者、责任人。

  晋出帝石重贵继位后,桑维翰被任为侍中,但是实权在主张与契丹绝盟的大将景延广手中。桑维翰多次上言与契丹请和都被否定。天福九年(944),契丹大举南侵,劫掠贝州(今河北清河)等地后北返,造成后晋不少损失。桑维翰乘机让人在石重贵面前说:“制契丹而安天下,非用维翰不可。”于是石重贵就把景延广调离朝廷出守洛阳。“拜维翰中书令、复为枢密使,封魏国公,事无巨细,一以委之”②。

  桑维翰这一次掌权,据说是“数月之间,百度浸理”③。可是他凭借权势,广收贿赂,“仍岁之间,积货巨万。”他又恢复先前罢废的翰林学士、端明殿学士、枢密院学士等职务,安插亲信故交担任,引起朝野议论。李彦韬、冯玉等在石重贵面前攻讦桑维翰,石重贵想立即罢黜他,后经刘昫、李崧等劝解才采取逐步分权的做法,由冯玉先任枢密使再任相职来削夺桑维翰的实权。于是桑维翰乘石重贵生病之时向太后建议“为皇弟石重睿置师傅”④。石重贵病愈后获悉此事大怒,就罢去他的相职,出任开封尹。此后他就称有“足疾”,很少去朝见。

  纵观桑维翰的一生,也做过一些有利于民众的事,“理安阳除民弊二十余事”就是一例。其中所除一弊是减轻刑罚:“先是,相州管内所获盗贼,皆籍没其财产,云是河朔旧例。及维翰作镇,以律无明文,具事以奏之。”结果降旨同意,“自是‘劫贼’之家,皆免籍没,维翰之力也”。这无疑对被诬为“劫贼”的民众是有好处的。再如开运年间,朝廷任命他的长子为屯田员外郎、次子为秘书郎,他对同僚说:“汉代三公之子为郎,废已久矣,近或引之,甚諠外议。”于是就“抗表固让不受”,要朝廷降格任命,在当时也获得好评。此外,他在契丹前锋骑军张彦泽部占领开封时,临难不苟,不逃不降,从容就死,厉声斥责张彦泽:“汝有何功,带使相已临方面,当国家危急,不能尽犬马之力以为报效,一旦背叛,助契丹作威为贼,汝心安乎?彦泽睹其词气慨然,股栗不敢仰视。”①由此可见桑维翰尚有小善,他对契丹总的态度是求和而非求降,这与杜重威、张彦泽等率众投降后又为虎作伥还是有区别的。但是他对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之事难辞其咎,造成的后果极为严重,所以王夫之评他为“万世之罪人”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