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祝福》的修辞艺术

作者:刘 晖




  《祝福》这篇小说中的修辞艺术堪称一绝。小说突出的运用了对比、比喻、反复等修辞手法,对吃人的主题,做了深刻的剖析。
  
  (一)对比的运用使祥林嫂的形象跃然纸上。
  
  1.环境与环境的对比。环境是人物赖以生存活动的场景。小说开始便营造了新年的欢乐氛围,那“灰白的沉重的晚云中间”的闪光,那“钝响”的送灶的爆竹。那弥漫村镇的“幽微的火药味”,无不证明着鲁镇喜庆而热闹的景象。而就在这毕毕剥剥的爆竹的“繁响拥抱中”我们还会发现另外的情景。“下午竟下起雪来,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到沉寂……朦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连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的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这和那欢乐的景象相对照,含着多少凄清阴冷,多少悲凉与死寂!还需提及的是鲁镇的社会环境,“鲁镇永远过新年”,“杀鸡宰鹅,买猪肉,……”“彻夜地煮福礼”,“女人的臂脖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拜的却只限于男人”,四婶这样大户人家的太太都没有的份,就更别说祥林嫂这样的“不干不净”的人了,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妇女的地位以及他们的命运,至于象东西一样被人卖来卖去,抬来抬去那自不必说,尽管你一万个不同意,出格地去反抗,也还得顺从礼教的意志,而且一旦出现别样的“插曲”,那又都是你自己的错。所以祥林嫂丧夫失子之后,再到鲁镇,没有人叫她贺六嫂或阿毛娘,因为他们只承认祥林!同样的称呼,不同的语调,不同的眼神,让人感到扼喉般的窒息。
  2.环境与心境的对比。“旧历的年底毕竟最象年底”,村镇上,天空中,屋室里无一不洋溢着迎新接福的喜悦,而作为有着进步思想的知识分子的“我”,却倍感“年年如此,家家如此……今年也如此!”这几个“如此”形象地说明了“我”的心境,对于这封建意味浓厚的习俗,“我”只能表现出那种无限的痛惜,无限的同情,无限的期待。所以从四叔那寒暄之后便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便大骂新党那一刻起,“我”便感到了与这种环境格格不入,与这种氛围难以协调。所以,“我”决计要离开鲁镇,“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而就在那“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却每每所料了起来”的不安中,让我们看到了世人的真面目,看到了天地圣灵的真面目,四叔的大骂,短工的冷漠,天地圣众酒醉的蹒跚,无一不是推祥林嫂入死亡深渊的黑手。至于祥林嫂的心境自不必说,以前祝福是她最忙碌,也最充实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影,人也白胖了许多!而再到鲁镇,她只有清闲的份了,这也不能摸,那也不能碰,也只好看那微雪点点地下,甚至整日闭紧嘴唇……直至她神气舒畅地捐了门槛之后,一句“你放着吧,祥林嫂”,把她的梦击得粉碎,从此她“不独怕黑夜,怕黑影……即使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是惴惴的”。就这样由自我满足到急切盼望,再到痛苦绝望的心境变化,使我们看到了封建礼教的残酷性。
  3.人物之间的对比。小说以塑造人物为中心,来反映生活,揭示主题。人物关系无疑是展示主题的纽带,《祝福》中的人物虽不多,却有着鲜明的对比,这使得祥林嫂的悲剧命运更加突出。
  首先是不同人物的对比。鲁四老爷与祥林嫂形成鲜明对比。当鲁四老爷陈列福礼、杀鸡、宰鹅、买猪肉……忙得不亦乐乎。恭请福神的时候,祥林嫂却关心着死后能不能与生前的亲人团聚,虔诚于捐门槛赎罪,而后含着极度的悲哀与痛苦死在雪地里——鲁四老爷一味地热心祈求“福气”,而祥林嫂却坠入痛苦的深渊——这样的对比具有何等尖刻的讽刺意义啊!它有助于深入地清晰地抖落掩饰封建礼教吃人本质的面纱,而将其无遗地暴露于读者眼前。 祥林嫂与柳妈也有对比。同样是受压迫剥削的劳动妇女,却由于经历不同而结局不同。祥林嫂因为是寡妇,又死了儿子,手是不干净的,她被鲁四老爷鄙视的唾弃,只配做烧火的事。柳妈则不然,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不干杀鸡宰鹅一类杀生的活计,却有足够的资格洗器皿。凭着她所处的地位比祥林嫂稍高一等,她也就毫无顾忌地奚落祥林嫂。鲁迅先生把她们两个摆在一起对比,既批判了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的罪恶,又揭了劳动人民心灵深处的伤疤。而四婶对祥林嫂和柳妈两人截然不同的丑态,则突出了她本人十足的封建卫道士的妖姿。
  其次是鲁四老爷自己与自己,祥林嫂自己与自己,也都有对比。小说先交代鲁四老爷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但紧接着就写他“大骂其新党”。小说写他的书房陈设,壁上挂着陈抟老祖写的大“寿”字,对联的一联还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而后却写他高声地骂祥林嫂是个“谬种”。同一个人,两种截然相反的言谈举止。这样一对比,就把鲁四老爷道貌岸然而内心冷酷凶残的本质揭露无遗了。
  再说祥林嫂,她的肖像,鲁迅先生描写了三次:
  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象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的祥林嫂,先生接着倒叙二十六七岁初到鲁家的祥林嫂:
  ……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瘦削不堪,黄中带黑,但两颊却还是红的。
  先生又写了第二次到鲁家的祥林嫂:
  ……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
  第二次见到的祥林嫂与第一次见到的祥林嫂相比,“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而且眼光不那么精神了。可见她在精神上肉体上都是痛苦的,是不幸的。而最后一次见到的祥林嫂与前两次见到的祥林嫂相比,“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这比“脸色青黄”更加悲惨可怜了。尤其这时的她,已经“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她是不是没有悲哀了呢?不是的!她是悲哀到了极点,已经不知道悲哀了,变成木偶人了!先生就是这样通过对比描写,将祥林嫂的悲惨遭遇,一步深似一步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突出了她的痛苦,突出了她的凄惨。
  4.篇章结构上的对比。文章开头极写鲁镇祝福的景象,渲染了新年前夕的热烈气氛;紧接着简介鲁四老爷;然后把祥林嫂推到读者眼前,造成浓厚的悲剧色彩。一方面送灶的爆竹夹杂烟雾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一方面沦为乞丐的木偶般的祥林嫂百无聊赖的死去了。这是何等鲜明的对比啊!文章结尾有趣地又一次描写了鲁镇除夕的景象和声响,将这种热闹的气氛再次与祥林嫂的悲剧形成显著对比,流露出作者对封建社会的极度愤慨和辛辣讽刺。
  《祝福》打破了贯常的叙事方式,巧用倒叙开头,全篇用祝福的欢乐来对比死亡的悲凉,比中套比,比比生辉,使祥林嫂的形象跃然纸上。
  
  (二)比喻的运用也是本文一大成功之处。
  
  先生总是善于抓住本体的特征设譬立喻,使小说中的比喻贴切自然,切合人物的身份和性格。他写柳妈“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象一个核桃”,柳妈是佣人,常年劳累,没有多少欢乐的时候,脸上的皱纹不消说是又粗又深的,蹙缩时就更加显著,拿外壳上纹路凹陷回转的核桃作比,再恰当贴切不过了。柳妈是“核桃”脸,祥林嫂呢?她就是“死尸”脸了。“然而这一回,她的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上工之后的两三天,主人们就觉得她的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忆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遭遇了两次丧夫又夭折了寄托希望的儿子的沉重打击的祥林嫂,被命运折磨到了死亡的边缘了,她的脸上既没有血色,又没有表情,拿“死尸”来比,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喻体吗?想必是没有了。这样合于情境的比喻,抓住了本体的特征,用得贴切传神,在塑造小说人物形象方面起了显著的效果。
  
  (三)反复是本文中运用频率较高的又一修辞手法。
  
  小说开头在渲染鲁镇年关祝福的盛况时,为了隐晦幽默地表露作者的厌恶、鄙夷的感情,使用了反复辞格:“年年如此,家家如此——……今年自然也如此”。先生为了批判鲁四老爷伪善的面孔,先隐隐的不写明什么事,只说“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这里反复说“所料”,但到底所料什么事,却按下不说,造成一种特殊的修辞效果。接着就写鲁四老爷且走且高声地吼叫:“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人都死了,还咒骂、怨恨别人不该在这时候死!先生笔墨不多,却淋漓尽致地披露了鲁四老爷伪善、自私、残忍的灵魂。先生为了强化这种批判的效果,在后头又故意反复一遍:“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扰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即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是一个谬种……”这些话,这里故意重复用到鲁四老爷的客人“我”身上,就形成一种幽默的讽刺意味。
  小说在刻画祥林嫂悔恨自己忽视了春天也会有狼出山伤害了儿子的痛苦心情时,多次反复地叙述儿子被害经过的烦人唠叨,单是“我真傻”就反复了四次。这就不只突出了她那极度悲伤与自责的内心矛盾,而且为她自身的悲惨死去作了铺垫。
  小说运用反复辞格的地方还很多,但每次运用都有不同的妙处,不同的效果。此外,小说还运用了婉曲、借代、反语、衬托等修辞手法,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总之,先生巧妙运用各种修辞手法,把祥林嫂“有价值的人生撕破了给人看”,触目惊心,令人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