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洗尽铅华,独树一帜

作者:李亚男




  唐初,虽然从南北朝传承下来的浮艳文风依然占据着统治地位,但由于统治阶级采取了一系列的用人措施,给广大知识分子开辟了广阔的用武之地。因此,积极进取、追求功名、一展宏伟抱负成为唐初知识分子身上最为明显的时代特征。然而此时也有人并不随波逐流,而是崇尚老庄的遁世思想,主动放弃功名,追求归隐田园的闲情逸致,在唐初诗歌创作中独树一帜,开唐代山水田园诗歌之先河,此人便是王绩。
  王绩(公元585-644),字无功,绛州龙门人,出生于隋末一个贵族家庭,其兄就是隋末大儒文中子王通。隋炀帝大业末年,王绩曾应举并授官秘书省正字,后出为六合县丞。唐高祖武德初年,待诏门下省,并未受到重视。贞观初辞官,不久又以家贫赴选,任太乐丞,不到两年又挂冠而去。从此结庐河渚间,躬耕于东皋,自号“东皋子”。
  青年时代的王绩也曾有过宏伟抱负,渴望建功立业。我们从他的《晚年叙志示翟处士正师》一诗中可窥见一斑:
  弱龄慕奇调,无事不兼修。
  望气登重阁,占星上小楼。
  明经思待诏,学剑觅封侯。
  弃繻频北上,怀刺几西游。
  ……
  王绩从小就“慕奇调”,有着不平凡的追求,为此,他“无事不兼修”,受过良好的教育和训练。他“明经”为的是“待诏”,希望得到朝廷的赏识和重用;“学剑”为的是“封侯”,渴望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读着这样的诗句,一个英姿勃发、胸怀大志的青年仿佛就站在我们面前。但这样一个有志青年后来却选择了归隐这条路,究其原因大致有三:一、在政治舞台上王绩是一个失败者。他虽在隋唐两代都曾经出仕,但都未得到重视,只做过一些小官,这与他的“明经思待诏,学剑觅封侯”的远大抱负相距甚远,他的政治理想得不到实现。二、王绩一直崇尚老庄思想,从庄子那里学来了一套既愤世又混世的人生哲学。屈原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情况下不愿哺糟而醉、随波逐流,宁可举身赴常流,葬于江鱼腹中,保持了自己高洁的品格。王绩自然做不到这样,他也没有屈原那种强烈的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他更多的是注重个人价值的实现。因而仕途失意让他对现实愤愤不平,但又无力改变现状。于是“眼看人皆醉,何忍独为醒?”(《过酒家》) 心灰意冷地选择了混世。当然,值得一提的是,他并未同流合污,而是选择了远离官场,归隐田园。三、王绩率真任性、追求自由的个性也是他归隐的一个重要因素。当时文人纵酒自恣成为一种风气,王绩也不例外。他号称“斗酒学士”,嗜酒如命。他待诏门下省时,其弟王静问他说:“待诏可乐否?”他回答说:“俸薄,景况萧瑟,但良醖三升,差可恋耳。”贞观初,王绩主动要求任太乐丞,因为太乐署史焦革家很会酿酒,任太乐丞可让焦革不断给他送来美酒。但仅一年多时间,焦革夫妇先后辞世。这个朝廷让他“差可恋”的美酒也得不到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于是他终于挂冠而去,归隐田园。
  归隐的生活是寂寞的。在此之前,王绩也曾归隐过两次,但最终耐不住寂寞,又复出。这次,虽仍不能忘却昔日的出仕生活,甚至依然还有一种眷恋的情绪,但当他逐渐接近广大劳动人民的生活后,便安于这种寂寞,甚至转而欣赏隐居生活了。
  归隐也是王绩诗歌创作的一个转折点。归隐前他虽有诗名,但作品无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不高;归隐后由于接触了平民生活,这给他的诗歌创作带来了新的活力,他的一些有价值的诗歌大多创作于归隐后的十多年里。这一时期他的诗歌题材主要有三方面:一是咏怀诗。这类诗或描写自己出仕难有所成,退隐又有些寂寞的矛盾心理;或追忆昔日的生活,抒发对现实的不满情绪,有《赠梁公》、《古意》(六首)、《过酒家》等代表作。他常流露出对封建礼教束缚的不满,认为“礼乐囚姬旦,诗书缚孔丘”(《赠程处士》),并以阮籍、陶渊明自比,显示了他对个性自由的向往与追求。二是描写归隐后闲适生活的。“有客谈名理,无人索地租。三男婚令族,五女嫁贤夫。”(《独坐》)等,对归隐后的闲适生活充满了自得和欣赏之情。三是描写田园山水的。这类作品代表了他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代表作当推《野望》和《秋夜喜遇王处士》。
  野望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辉。
  牧童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薄暮中的山野“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辉”,虽然有些秋天的萧瑟,但洒满夕阳余辉的群山与树木五彩斑斓,光与色达到奇异的统一,真是美不胜收。在这静谧的背景之上,“牧童驱犊返,猎马带禽归”,使原本静谧的画面顿时动了起来,更有一种田园牧歌式的情调,真如世外桃源,让人向往。这四句诗,宛如一幅画,画中光与色、远景与近景、静态与动态,无不搭配得恰倒好处,显示了诗人高超的艺术手法。这首诗的体裁是五言律诗。律诗一直到沈佺期、宋之问时才定型化,成为一种重要的诗歌体裁。王绩早于沈、宋二人六十余年,却能写出《野望》这样成熟的律诗,说明王绩是一个富有探索精神、勇于尝试的人。
  秋夜喜遇王处士
  北场芸藿罢,东皋刈黍归。
  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
  在一个满月之夜,劳动归来后,两位乡居的老朋友在这个宁静美丽的秋夜不期而遇了,村庄和田野都笼罩在明月的清辉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穿梭似的飞舞着,给安静的山村秋夜增添了流动的意趣和欣然的生气。我们可以想像得到,面对如此美丽的秋夜景色,两位好朋友的会心的微笑与快意的沉醉。这首小诗,自然朴素,融情于景,意境丰富。王绩这一时期的创作风格可用这样一句话来概括,即在平淡质朴中蕴含着丰富隽永的诗情。
  在古代诗歌的历史长河中,王绩的山水田园诗的艺术成就比不上他前面的陶渊明,也不及后来的王维、孟浩然,但在从南朝开始就一直以华靡浮艳诗风占主流的诗坛上,忽然出现了王绩这种质朴自然的诗歌,无疑给当时的诗坛带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让人耳目一新,就像“从贵妇堆里走出来,忽然遇见一位荆钗布裙的村姑,她那不施脂粉的朴素美就会产生特别的魅力”(袁行霈语)。这种脱尽铅华、自然朴素的诗风在唐初诗坛上可谓独树一帜,奠定了王绩在唐初诗坛上的地位。
  和陶渊明相比,王绩归隐后的生活是闲适的、优裕的,他不必为生计而劳作。他参加“芸藿”、“刈黍”之类的田间劳动,不过是田园生活轻松愉快的一种点缀。但从出仕到归隐、从贵族到平民,其中的辛酸、坎坷恐非身临其境者所能理解。王绩是寂寞的,没有知音,也少朋友,山水田园虽美,然而“相顾无相识”,只好“长歌怀采薇”,去追怀古代的隐士来排遣心中的寂寞和孤独。或许正因为归隐的生活是寂寞难耐的,所以很少人选择这条路。从陶渊明到王绩,中间整整隔了二百年,而王绩死后一百多年,才出现了王维这位归隐的山水田园诗人。作为唐代山水田园诗派的先驱人物,如果王绩地下有知,得知一百多年后的盛唐有许多他的追随者,并且在诗歌创作中取得了辉煌的成就,那他一定会感到非常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