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父亲树
作者:黄海军
槐树,是极易见到的那种。春光里披一身鹅黄,仲夏时撑一地浓阴,安安静静地生长在每个人的视野中。槐树细密而圆的叶片、直挺粗糙的枝条,遮盖了大半个院子。雨声里,晴光下,静默地站着,挡着雨,遮着阳。常捧出一树白白的花,丝丝的甜。被父亲粗大的刚扶过犁的手掳下,在我的碗里、齿边,和着米饭香。
想到槐树,便又忆起那槐花初绽的清晨。
低矮圮(p@)废的土房,满顶的稻草金黄。挺秀的槐树下,七八岁的我,抓着根糖葫芦,拎着串槐花,舔着,甩着,笑着。一旁,父亲半蹲着。晨光从树杪(mi2o)间穿越,铺下,将房前的空地分成界限清晰的两部分,一明一暗。我就站在花白叶绿的槐树旁,浴着阳光,全身流淌着透明的新鲜,像晨风中摇曳的槐花一样。父亲在树的暗影里微笑。恒久的安详与幸福,在眉间。
即使多年后忆起那串糖葫芦,那累垂的槐花,温暖也立马弥漫了全身。赶了一夜路的父亲,在我睁开惺忪的双眼时,变魔术般的举出糖葫芦,三蹿两跳摘下刚刚绽放的槐花,让斑驳泥墙围着的小院鼓荡着、拥塞着灿若朝霞的笑声。正如那株壮硕的槐树,莽莽苍苍的枝丫间,忽然地,涌出满树的繁花、一院的清香,生动了童年的早晨,浸润了少年的大段时光。
槐树轰轰烈烈地堆出满树的莹润雪白,是否是一次生命的损耗,一次真爱的释放?在它的一生中,有多少次这样的浓烈的拥抱,谁又能数得清?
上学的路边,有一排父亲种下的白杨。
父亲说,白杨好活。荒滩上,河渠边,田边地头,似乎没有什么条件可以限制它的身形茁壮。栽下它,上学的路上,我就有一路的林阴庇护、叶舞婆娑。等我长大了,它还是我新房的大梁。
的确,白杨的生命力如此顽强,从未苛求更多的水、空气和阳光,不需要施肥、浇水,似乎也没有人想过要为它施一点儿肥浇一点儿水。那时,在我的眼里,它的生长似乎具有自然而然的事,勿需大惊小怪费力伤神地考虑。安然地享着它春天新绿秋月金黄的慰藉,夏季浓阴匝地冬季燃叶取暖的舒适,也不必稍存愧疚或感激。
待我踏上外出追梦的旅程,枝繁叶茂的它被壮年的父亲伐下,成了我的学费和塞满憧憬的木箱。借助它枝残柯断的力量,我向更高的天空飞翔。
新居的屋后,有一棵父亲栽下的银杏。
身形佝偻的父亲,大汗淋漓地将它栽下,要它为步入城市的儿子捧出霜白的果儿。
那银杏枝干纤细,静立一隅,生一树小小的叶,挑一枝米粒样的小花。它那样单薄,任人怀疑那般饱满的白果是不是这样的躯干可以捧出,然而总能得到证实。面对着秋风中摇曳枝头落满霜花的银杏,没有人会否认那其中苦心凝霜的“核”。
白果的浓香,穿越寒暑,历久弥香。
回味槐花的馨香,手抚白杨赠与的木箱,凝眸银杏的无语夕阳,它们,是我的父亲树啊!
父亲,是我们人生路上的那一株树。
在接受了树浓阴的庇护之后,在安享了树用生命结出的果实之后,面对着树,我们常常忘却的,是他的欢乐与忧伤,孤独与寂寞。风雨中,挺着湿透了的身子站在泥泞中,他是否有过孑然一身独挡风雨的彷徨?在没有星光或月华的寒夜里,他是否也有过无助和恐惧?自小嬉戏膝下的孩子离开,是否也曾有过难舍的眷恋和无奈?匆忙于春露秋霜里的身影,是否想过喘一口气歇一下……
当我们追觅远处的阳光,当我们在遥远的天空飞翔,请不忘回一回首,故乡的场院里,入村的小路旁,有一株父亲树在守候,在凝望……
评:细细品味
“雨声里,晴光下,静默地站着,挡着雨,遮着阳。”看似在写“槐树”,其时在写“父亲”,隐喻的手法用得好。
从“槐树轰轰烈烈地堆出满树的莹润雪白”到“一次真爱的释放”,借物抒情,自然真实。
含不尽之意于言外。
[整体评析]
这篇文章采用了“横式结构”的方式,看起来“槐树”“白杨”“银杏”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槐树“雨声里,晴光下,静默地站着,挡着雨,遮着阳”。白杨“枝繁叶茂的它被壮年的父亲伐下,成了我的学费和塞满憧憬的木箱。借助它枝残柯断的力量,我向更高的天空飞翔”。银杏“它那样单薄,任人怀疑那般饱满的白果是不是这样的躯干可以捧出,然而总能得到证实。面对着秋风中摇曳枝头落满霜花的银杏,没有人会否认那其中苦心凝霜的‘核’”。不同的树却都饱含着父亲的深情。做到了形散而神不散。该文写得感情真挚,语言优美。
(点评 冉 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