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我要做好孩子
作者：黄蓓佳
列车长：丹 丹
第三节车厢——要命的数学
六年级3门主课的大小测验密集得像地毯式轰炸，平均每天做一张卷子。老师改完卷子就排名次，排妥了便在卷首圈个红圈，红圈里填上该生名次，是第一还是第54。然后这张卷子要由学生带回家，让家长签字。
上个月金铃的数学考过一回七十多分，老师在卷首红圈圈里醒目地写着“47”这个名次。那天金铃放学回家，手捂着书包里的卷子，心里直恨从学校到家的路太短了，要是路长得没完没了该多好啊，她可以永远走在路上，永远也不要让妈妈看见她的第47名的成绩。
金铃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妈妈一见到她紧绷的脸，马上就说：“数学没考好?”
金铃不想让妈妈猜中。她一声不响地掏出一张卷子，这是一张语文卷子，卷首的红圈圈里写的是“12”。妈妈接过去一看，眼睛都亮了，抱住金铃就亲她的胖脸蛋，一边亲一边说：“小东西，坏东西，考了好成绩还故意绷着脸，想把妈妈吓死呀?”
金铃被妈妈紧紧地搂在怀里，闻到了妈妈身上温暖的、带点儿甜香的气味。在金铃的意识中，她已经好久没有温习到妈妈身上的气味了。从上了一年级开始，妈妈在她面前就变得像个刺猬，随时随地都会把满身硬刺竖起来，扎在她那些不怎么可爱的分数上。
金铃受宠若惊地反手抱住了妈妈，一边回报那些雨点般密集的亲吻，一边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把数学卷子拿出来。她决定不拿。她舍不得打破这一刻和妈妈之间的温馨，更不忍心看到妈妈伤心失望的样子。她就努力地笑，一直笑到眼泪挂在了睫毛上。
第二天她提早10分钟离开家，路上拐到了好朋友杨小丽家中。杨小丽的妈妈刚买来了油条，死活要金铃吃一根。金铃咬着油条，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大叫一声：“哎哟!不好!”
杨小丽的妈妈吓了一大跳，问她是不是丢什么东西了。金铃着急地说：“我昨天的卷子忘记让妈妈签字了，怎么办呢?”杨小丽说：“快回家让你妈签上呀。”金铃说：“可是这样一来我就要迟到了呀!”
杨小丽的妈妈是个又好心又有点儿迟钝的人，见金铃着急，马上建议由她来代替金铃妈妈签字。反正大人的签字都是差不多的。
金铃如愿以偿，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她发誓只这一次，以后绝不做这样卑劣的事!以后她要考出好成绩，她不是已经下决心做好孩子了吗?
那天上课，她鬼使神差地拿出数学草稿本，一遍遍练着“赵卉紫”三个字。只是怎么练还是孩子的字迹，一点儿也没有妈妈笔下的那种潇洒流畅。尚海把头探过来看了看，嘻嘻地笑起来，说：“你还这么原始啊?我早就想到新办法了!”
又过一个星期，班上进行了数学单元测验。金铃这回多了个心眼，交卷之前把最后几道应用题的答案抄在了稿纸上。下课铃一响，她赶快溜到刘娅如座位上，跟这位从不考在前三名之外的学习委员对了答案。结果真是出人意外，金铃每一道题都对了。
金铃那天回家花在路上的时间不到5分钟，因为她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她先把喜讯报告了妈妈，等爸爸回来又告诉了爸爸。一家人自然都很高兴。这天一家三口上街吃了金铃最喜欢的“肯德基”。妈妈情绪很激动地说：“我们金铃看起来是开窍了，知道用功了，一心一意要做好孩子了。妈妈就盼着你考上外语学校的那天呢!”爸爸说：“外语学校不外语学校并不重要，关键看自己尽力了没有。六年级就像百米赛跑的最后冲刺，爆发力很重要。金铃你可要好好地爆发一次噢。”
谁料到快乐就像肥皂泡一样转瞬即逝，第二天数学卷子发下来的时候，金铃悲哀地看到自己只有82分，排名在第33位。当时她只觉得头脑轰的一声炸开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只有这一点儿分数，不是所有的应用题都做对了吗?
下课的时候，张老师把金铃叫到走廊上谈话。张老师问金铃：“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金铃摇头。她怕别人看到她可怜的分数，拿到卷子就赶紧藏了起来，根本顾不得细看。
张老师让金铃下节体育课不要上了，到他办公室做习题去。习题一共10道，都是计算题。张老师和金铃在一张办公桌边面对面地坐着。张老师什么也不做，袖着手，两只眼睛如两盏探照灯一样明晃晃地照住金铃，说是偏要看看她是怎么做题的。
第一道题目就把金铃镇住了，是一道带有大括号、中括号、小括号、分数及小数的四则混合运算题。金铃每碰到这样的题目总是头昏眼花、浑身出汗。她偷眼看一下张老师，张老师正襟危坐，面容严肃，看上去她不是嘻嘻哈哈就能混过去的。金铃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哭出来了，泪珠儿顺着面颊往下淌，淌到嘴角处，再被她自己伸舌头舔进嘴去。
张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这不是才开始做吗?你哭什么啊?”金铃抽泣着说：“我怕我做不好。”张老师说：“题目是有点儿难，做不好不怪你，行了吧?”金铃就嗯一声，抹去眼泪，心里偷偷地高兴。
一道题才做了一半，张老师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他指着习题气急败坏地说：“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能这么做!”金铃赶紧看题，原来她做分数加法的时候，把分母也顺便相加起来了。
张老师用食指狠劲敲着桌面：“这可是刚进五年级就学过的内容!你是不是想重回五年级的教室?”金铃辩解：“我是不会……”张老师打断她的话：“你不是不会!你是粗心……”
接着往下做。第二题好歹对了。第三题出现了四位数的乘法，而且是连乘，金铃心里一急，忘了进位，又错了一道。张老师哭丧着脸，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你回教室上课去吧，我真是服了你了。”金铃小声嘀咕：“你说过不责怪我的。”张老师摊摊手：“我现在责怪你了吗?”
张老师要金铃走，金铃却死活不肯走，一定要把10道题全部做出来。结果后面的7道题全对了。张老师大惑不解地说：“怎么会这样呢?你不是能够做得全对吗?真不知道该把你归入好生还是差生。”
金铃回到班上时，体育课已经下了，大部分同学都在走廊上玩儿，只有尚海侧身朝着墙壁，用身体遮掩着在干什么勾当。见金铃过来，尚海赶快把手边的东西一股脑儿扫进抽屉，转身装作没事人一样。
金铃好奇心大起，一把揪住尚海的胳膊说：“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尚海咧嘴笑着：“我什么也没干。”金铃把他的胳膊用劲一甩：“不说算了，以后你再也不要跟我说话!”
这一招很灵，尚海当即举手投降，交代了他正在做的事情：制作家长签字。他用一小段胶带纸贴在他妈妈以前的签字上，再用劲一撕，胶带纸便将薄薄的一层纸连同签字粘了下来，然后将需要签字的考卷撕开一条小缝，把这段胶带纸贴在缝上，看上去就好像家长签字时不小心弄破了考卷，只好贴一段胶带纸在上面。
金铃觉得好玩极了，一时间笑得前仰后合。可是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分数，又想到了爸爸妈妈带她去吃“肯德基”时笑容满面的脸。她小心翼翼朝尚海伸出手：“给我一段胶带纸，行吗?”尚海大惊小怪叫起来：“哇!你也考得不怎么样啊?”
金铃用劲掐一下他的手背，怪他声音太大让别人都听见了，然后她遮遮掩掩从书包里拿出数学卷子。尚海的眼睛早就瞄在那里了，这时候就一笑，幸灾乐祸地说：“原来你比我还少2分。”金铃被他说得又羞又恼，真恨不得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扔到窗外去。
用胶带纸粘上去的“赵卉紫”3个字妥妥帖帖，真是天衣无缝。那天回家后妈妈问金铃：“怎么没发卷子让签字啊?”金铃避开妈妈的眼睛，说：“90分以下的才要签字。”
却不料签字的秘密很快就被张老师发现了。这真是“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原来金铃和尚海是同桌，交卷子时两个人按顺序把卷子叠放在一块儿，张老师起先只是疑心两个人的卷子怎么破得这么巧合，手指甲下意识地抠一抠那一小条胶带纸，一抠便抠出了名堂。张老师当即气得什么似的，跑到班主任邢老师的办公室里大喊大叫：“这还了得!和间谍弄情报的手段差不多了!邢老师你要治治他们，一定要治治他们!”
邢老师当然也很生气，马上翻出记事本找金铃妈妈的联系电话，一直打到了杂志社去。赵卉紫接完电话心急火燎地赶到学校，一眼就看见金铃和尚海面色苍白地瘪缩在办公室里，满脸是已经知错的可怜样。赵卉紫找了张老师，张老师劈头第一句话就问：“知道金铃这回考了多少吗?倒数第22名。”
赵卉紫心里很别扭地想：为什么要倒过来数?轻飘飘的“倒数”两个字，简直就有把人抛进万丈深渊的感觉呢!她勉强挤出个笑容，小心翼翼问：“金铃不是应用题全对了吗?”
张老师气呼呼地说：“应用题全对了，计算题可是错了一半!金铃的计算水平，在班上排在倒数第四。剩下那3个是轻度弱智，人家都开了证明来的。”
赵卉紫从学校把金铃押俘虏一样地带回家，然后烧饭，照料一家人吃了，又洗了碗，收拾了厨房。一切如常，只是不跟金铃说话，甚至不肯看她一眼。金铃知道妈妈是真的生气了。她心里很难过。她给妈妈泡了一杯茶，泼泼洒洒地端到妈妈面前。妈妈扭过头，不接她手里的茶杯。金铃犟，妈妈不接，她就两手捧着，直挺挺地站在妈妈面前。
妈妈突然大喊一声：“烫死你!”金铃带着哭声说：“烫死算了!”妈妈到底狠不下心来，回身接了茶杯。再拉过金铃的手一看，手掌心已经烫成红红的一片。妈妈一下子流出眼泪，说：“你怎么会做那样的事?”金铃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是怕你看到分数心里难过……我是准备告诉你们的，我想等下次考个好分数再一起说，那样你就不会太生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