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逃逃

作者:秦文君




  小瘪三龙龙和大大大一样出生在一个不幸福的家庭,为了不被做铁匠的父亲捶成铁皮人,无法忍受暴力的龙龙也走上了逃亡之路。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龙龙将面临怎样的生活困境呢?在龙龙的帮助下,逃逃和大大大坐上了前往徐州的汽车。在漫长的旅途中,他们会碰到哪些奇怪的事情呢?这两个齐心协力的小家伙,怎么会在车上大打出手呢?一起去第七节车厢瞧瞧吧!
  列车长:丹 丹
  
  第七节车厢——投奔阔姑婆
  
  “抓你?”
  “嘘,轻点儿。咱们另外两个跑出来的弟兄都被大爷叔(上海方言,叔叔)带走了。那天晚上我跑到公共厕所去蹲了一会儿,回来一看,我的妈呀,我们住的旧棚棚外面停了辆小面包车,我知道坏事了,赶紧往远处跑。半夜摸回来瞧瞧,旧棚棚让大爷叔锁住了,锁头又大又牢,怎么也撬不开了,这不,连个睡觉的窝也丢了。”
  小瘪三龙龙哭丧着脸,说他和另外两个弟兄住的棚棚又小又臭,下大雨还积水。那两个弟兄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孩子,也是外地的,平时就借一点儿,讨一点儿过日子,或者捡一背包可乐罐跟收破烂的驼背老头儿换葱油饼充饥,像他这样靠着帮店主干活赚钱的算是款哥了。
  “虽然这次逃脱了,但也不保险,听说昨天大爷叔让人上炒面店打听我。平时我龙龙干活卖力,人缘不坏,店里的老板没出卖我,就是不让我去店里帮忙了……瞧瞧,金饭碗也敲破了。告诉你们,警察也要带我们走。”
  逃逃说:“会把你们当坏人抓吗?”
  “他们才不会呢,他们送我们去收容所。收容所里有管教老师,冬天给洗热水澡,给剃头给剪指甲,夏天还给开大西瓜吃。”
  逃逃奇怪地问:“收容所里那么好你还害怕什么?”
  “这位弟兄连这都不懂!你当他们找咱们去,天天端饭送水伺候咱们?才不哩,人家会左打听右打听从咱嘴里套出家住哪个镇,然后把你送到爹娘跟前。你以为还会有什么好事呢!”
  小瘪三龙龙说他很怕别人送他回家。他爹在镇上打铁,名字就叫张铁人,他指望龙龙好好念书,将来当上干部,可龙龙不是块读书的料,每回考试都有两三门功课开“红灯”。他爹最恨这个。龙龙说,他爹揍他时就跟打铁似的,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让他捶成铁皮人不可。
  “你说,我们到底去哪里最有意思呢?”大大大问。
  “哪里都有意思!”小瘪三龙龙说,“人走到哪儿,意思就跟到哪儿,你们饿吗?现在先弄点儿吃的,吃得饱饱的,再想办法好了。”
  三个人到食品店转了一圈,小瘪三龙龙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毛票,凑起来买了半斤怪味豆,一塑料袋奶油糖,三包美味鱼干,三大杯热奶茶,又买了三个枕头似的大面包,反正各种各样的东西都买了一点儿。龙龙很仗义,把口袋里的零钱花个精光,只剩下两张百元大钞,说这两张钱,就是饿肚子也不能用,这是他和两个弟兄一起存起来的整钱。
  “祝你们好胃口!”大大大说,“等我找到我的阔姑婆,我可以天天请你们吃最高级的火锅,那里的调料辣死人。我比较喜欢请客,再请你们喝西瓜汁,有一种西瓜汁红得说不上有多红,像红墨水一样。”
  “你的阔姑婆在哪里?”龙龙问。
  “在徐州!”大大大说。
  小瘪三龙龙叫起来:“太好了,会有车子去那儿的!你们去徐州阔起来以后,干脆让兄弟我也去投奔!”
  “你现在就走吧!”大大大说,“没有一帮人帮我姑婆花钱,她好发愁,听说她失眠很厉害,为了这个花钱请看医生。”
  “不行,我得在这儿打听被大爷叔带走的两个弟兄的消息,我不能不管他们。你们在徐州等着,到时我带他们两个一起来享福!我知道这一带有不少司机。”龙龙殷勤地说,“你们搭便车去徐州很风光!”
  小瘪三龙龙在花鸟市场里转悠了一阵,又去几家小饭店的店堂里转来转去,终于打听到,有一辆货车去徐州。
  龙龙跟司机说了许多好话,可那司机就是摇头。龙龙狠狠心,拿出一张百元大钞买了两包烟孝敬司机,人家这才不摇头了。临别时,大大大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那把斧子钥匙交给龙龙保管。
  “放心好了!”小瘪三龙龙爽快地说着,他在地上找了根穿鸟笼的绳子把它穿上,挂在脖子上,说:“只要我的脖子在,它一准就在。看,我把它当金项链使唤。”
  大大大望着小瘪三龙龙的真情流露,很感动,轻声说:“没地方住时,去我家吧,记住等我爸喝醉后进去睡,在他醒来之前离开。我那把门钥匙,还藏在走道的老地方。”
  小瘪三龙龙听了这话,眨巴着眼,险些淌眼泪,反复说着:“好兄弟们,祝你们好运!”
  车子快启动了,那是辆三吨的货车,司机不让他们进驾驶室,不过也挺好,他俩可以在有遮棚的车厢呆着,遮棚没有门,可以看风景。车厢里除了几只装满东西的大纸板箱,没别的。
  大大大快活地说:“哈!坐包厢了!”
  他们把一个大纸板箱当自己的宝座,挺滋润的。车子开动后,车身有点儿晃动颠簸。
  他俩起初还饶有兴致地争论着沿途大楼的层数;计算着抵达目的地徐州得有几个小时;想着那个阔气的姑婆会怎么安置他们。一会儿,天黑了,视线模糊。大大大便开始打瞌睡,他打着盹,还不安生,肩膀动来动去,一会儿就从那大纸板箱宝座上跌了下来。
  “多糟糕!”大大大说,“没有枕头,我担心发型会受影响。”
  他说着话,灵机一动,脱了自己的臭皮鞋,把逃逃往自己身边拉拉,把头靠在他肩上,说:“反正你的肩空着,不如做我的枕头吧!”
  有冷风飕飕地吹进车厢,车尾外能看出轮廓的树林、房顶一一闪去,有些亮着灯的房子像灯笼一样剔透。当景物一点点飞快地隐没过去,周围逐渐变成了一大团又深又浓的铁灰色。
  那种铁灰色让逃逃想起了爸爸,爸爸就穿这颜色的外套,他喜欢穿得像灰扑扑的大猫,而王阿姨却穿得五颜六色,比小姑娘更像小姑娘。
  车外越加黑了,像涂上了一大团一大团墨汁,此时,货车空空的轰鸣声中也增加了几分神秘感,逃逃心里陡地涌出一种孤独、冷清的感觉,不由得缩起脖子。就在这时,他在衣袋里摸到了黄美让他捎带着的布布小牲畜,它又软和又温馨。它的小小的狗脸上带着笑意,有它陪着比没什么陪伴自己要温暖许多。
  货车继续开着,稳稳当当中车头颠簸朝前,像一艘慢船,行驶在轻风浅浪的水面上。逃逃转过头透过玻璃朝驾驶室张望,只见司机的头一点一点:他睡得正香,两只大手按扶在方向盘上,由着车子凭惯性向前。
  “怪事发生了!”逃逃先是觉得好玩儿,但转念一想,不由惊呼一声。大大大睡得正快活呢,重重地压在逃逃的肩上,真把他当成实心大枕头了。逃逃试着拉扯他的耳朵,拍他的脑门,可是弄不醒他,大大大的耳朵和脑袋仿佛都带有弹性,扯一扯、拍一拍无济于事,一松手就缩回去了。
  逃逃只能出新招,扛起肩,斜着起身,随后一歪身子,人往边上一让,抽身而出。这下大大大轰然倒下,就在他马上要落地时,逃逃急忙扶住他。这种高强度的震荡总算把大大大给弄醒了。
  “赔我的好梦!”大大大不满地说,“我正在迷人巷呢,那里的人给我钱用。在他们那儿钱是最没用的,跟草稿纸一样。一大笔钱,你赔!唉,你赔不起!”
  “看哪!看哪!”逃逃用手指着驾驶室。
  他们两个看着司机厚厚的木然的脊背,用拳头咚咚地敲打玻璃,可是,司机把头一歪,睡意更浓了。
  “不能敲有规律的节奏。”大大大说,“这好比催眠曲。”
  敲打声一旦停下,格外可怕了,寂静的四周,诡秘的路灯,更远的背景也是黑乎乎的,仿佛怪兽张着出奇大的嘴巴。紧接着,车子突然晃动起来,仿佛随时可能被吞没、嚼碎。
  大大大尖声说:“跳车!跳车!不然,等死去吧!”
  大大大准备跳车的架势真像一回事:卷袖子,往后撸顺头发,抹抹他的单眼皮,然后两臂前伸,仿佛要跳水,可是,仍是没往下跳。他还狂傲起来,他对逃逃喝道:“你为什么不先跳!我光着脚没法跳!”
  逃逃被他逼得急了,壮大胆子,冲过去打算往下跳,不料被大大大一把扯住脖领拖了回来,大大大说:“撅着屁股,姿势不好看!”
  这下,逃逃被惹怒了。他俩有事做了,开始你推我,我搡你,相互争论不休。
  “你凭什么那么霸道!”逃逃气愤地说,“自己不跳,还不让别人跳!”
  “你瞎跳多丢脸。”大大大训斥着,“时速50公里,相当于50匹马在跑,乱跳要出人命的。”
  这时,传来一声粗暴的怒喝声:“住嘴!当心我蹬你们下车。吵破我的耳膜。”
  是司机在呐喊,他不仅醒来了,还怒目圆睁,即使放催眠曲也休想让他入睡。
  大大大一通狂笑,逃逃也笑,他们重新倚在一起。这一对难兄难弟都想着躲过这一劫,也许第二天中午就能见着阔绰的姑婆,过上像样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