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2期

我的童年食谱

作者:张之路




  老北京人见面的时候最常用的语言是:“您吃了吗?”
  回答是吃了,或者没吃。紧接着便是关心而友好地反问:“您哪?”
  这句话并不一定非要用在开饭的前后。因为它的本意是问候和打招呼,一天基本通用,并没有人觉得不伦不类。可能吃饱肚子太重要了,吃饱了,就好了……
  “您吃了吗?”我用它问候别人大约30年。
  虽然这已成为过去——现在基本上被“您好”这种更为准确的全天候用语所代替,虽然我们下一代的下一代如果再听说他们前辈的那种对话,说不定会以为那是一种接头暗号,但,回忆童年,“吃”仍然是无法忘记的一笔……
  我家的院子里有很多树,其中有两棵是海棠树。因为家里没有人懂得管理,什么剪枝、施肥一概没有,所以结出的果实又小又涩。但就是这样的果实也让我们这些孩子们垂涎欲滴。有一年秋天,胡同里的几个孩子到我家来玩。他们望着树上那白里透粉的小果子问我可不可以“尝一尝”,他们想知道是酸的还是甜的。住在对门的一个女孩马上说,酸也不要紧,放上一些白糖用水煮,等水快煮没了,就黏了,那就是海棠蜜饯。她一番话说得我们直咽口水。我爬到树上,看见小伙伴们都用渴望和感谢的目光看着我,我顿时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就在这个时候,院子的大门开了,我哥哥放学回来了。他是中学生,我是小学生。他在我的面前有绝对的权威。
  他站在那里,威严得近于凶狠地看着我们,大吼一声:“都出去!”我们都呆住了,像一群提线木偶突然断了线,立刻失去了生命。沉默片刻之后,小伙伴们灰溜溜地一路小跑跑出大门。哥哥回到屋里去了,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还站在树上,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没有尝到“海棠蜜饯”的滋味,而是他让我丢了人。从此以后每当我见到海棠,就不由地想起那段“心酸”的回忆。
  童年的时候,有三种吃食我至今还记得非常清楚。
  那时候,家里每月都要买一些“板油”或肥肉回来,放在炒菜锅里炼,不一会儿,就成了透明的液体,盛在小瓷罐里,冷却后凝固成乳白色的大油,以备将来炒菜用。不要忘了,炼油的锅里还出现了一些油渣。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就将它们盛到一个小碟子里,再撒上一点点细盐递给我,“吃吧。”当年的我觉得那是很香很好吃的食品。
  炒土豆丝是常吃的一道菜,母亲将切好的土豆丝放到一个大碗里,用凉水泡上,不一会儿,将土豆丝捞出去下锅。我就紧盯着大碗里变成了浅浅的暗红色的水,那水渐渐变得清澈了,碗底出现了一层白色的沉淀。母亲将上面的水倒出来,放上一点白糖,然后用刚刚烧开的水沏到碗里。一面沏一面用勺子搅拌,那水突然变得黏稠起来,呈半透明状。于是我就在大家吃饭之前先享受一道美食。
  那时候,很少能吃到块儿糖,但我的姐姐很有办法。大人们不在的时候,她将家里的白砂糖放到一个大铜勺子里,然后放到灶火上去加热。等糖溶化了之后,她将它们倒在一块早已预备好的玻璃上。糖自然地流成云彩的形状。趁糖还没有完全凝固,她在“云彩”上用菜刀画上格子以备待会儿分吃方便。那片儿糖是琥珀色的,放到嘴里不但甜,还有一丝很香的糊味儿。有一次,她又在做糖。我为了看她的工艺过程,就搬了一个方凳,站了上去。那会儿,她是小学生,我顶多5岁。不知怎么回事,我从凳子上翻倒下来,前额磕在凳子角上,流了很多血。至今,我的两眉之间还有一个小疤。它是我“馋”的纪念,也是我“好奇”的纪念。但它也是我体谅孩子、观察孩子的第三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