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生命之歌

作者:王文杰




  5月20日,我到北川。这一天是举国哀悼日。我敢说在全国所有的五星红旗都垂下双目徐徐降落旗杆的心脏部位。可是,我在北川山坡上,见到一面五星红旗,鲜红旗帜仍然高悬在旗杆的最顶端。这原是北川小学所在地。5月12日下午,第二节下课的铃声还未响,课堂里同学们的笔尖还在沙沙走动,突然,钢笔被折断,蓝色墨水和鲜红血液一起溅满顷刻间坍塌的瓦砾上……几分钟后,这座依山而建的校园荡然无存,教学楼、操场,被滑下来的巨大山体掩埋得干干净净,唯有操场中间那杆被掩埋剩了少半截的旗杆上的旗帜,成了辨认这所美丽校园的唯一标志……那一刻起,地球上60亿人的目光,都被只有10余万人口在偏远四川北部的一个叫汶川的小地方牵动。那一刻,数以万计的救援大军火速奔赴灾区,留下一首首生命之歌——
  用生理极限挑战生命极限——这是一首留在蓝天上慷慨悲壮的生命之歌。近乎于盲跳——空降兵来了,5000多米的机翼下云海茫茫,山雾障目,底下是万丈深渊。敢跳吗?诗人这样描述:祖国之所以为战士搓好了伞绳,因为它一端系着人民,一端系着战士。关键时刻,需要空降兵挺身而出、纵身一跳,去打捞在苦难中挣扎的生命。他们登机前写下了遗书,凄婉的遗言和入党志愿书上的铮铮誓言,是同一张纸的两面,同一句话的不同表现形式。没有卿卿我我的儿女情,只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在生死攸关的抉择中,在浩浩蓝天上,他们用同一个跳跃的姿势表达了——一个大写的“人”字横亘在天地间,而锥体形的降落伞正好是“人”字后面那个硕大的惊叹号。陆航团来了,他们在极其凶险的环境下,穿云破雾,超常飞行,雄鹰折断了翅膀,浩浩长空中留下了折不断的生命壮歌。
  在绝望中凿开生命的希望——这是一首埋在废墟里挤压不住的生命之歌。战士和师长一起胸脯贴在瓦砾上仔细辨听,头颅伸进残垣的窄缝中探察,他们用血肉模糊的双手对付钢筋水泥,用极度疲劳的肩膀顶住残垣断壁,还要时时警惕那该死的余震。他们知道,推开如山的危石就推开了绝望的重压,扒开覆盖的瓦砾就扒开了生命的通道,搬走坍塌的残垣就搬走了死神的纠缠。部队和武警官兵们用生命接力救出了“敬礼娃娃”,你不是躺在妈妈的怀抱里,而那托举你的一双双手,比妈妈的更温暖。你举起那双沾着血浆和泥巴的小手给生命敬礼,弱小可为何那么有力,顽皮却如此端庄,因为你身后,有总书记在废墟上高高举起的拳头,还有13亿只高高举过头顶的森林般的手……
  给枯竭的生命注入新生——这是一首来自瓦砾上最为真诚的生命之歌。已经整整5天,绵竹的一个女化验员,死死地守望在那片废墟上,下面埋着工厂化验室化学品,有的是剧毒。你说你要等到救援的队伍来了,处理完这些弄不好连天空鸟儿闻一丁点都会啪嗒一声掉下来的毒品再走,你一等就是5天,渴了,喝一口雨水,饿了,啃一包方便面,5天,你没洗脸,无法梳理,蓬头垢面的你说自己很脏,很丑,可是战士们看见你身后断壁上开放着一朵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她开放得那么美,那么香……那一瞬间人们懂得了:苦难是化了妆的幸福和美丽。还有两个工人,在天池深山里,一座磷矿被震塌,人都本能地逃生时,唯有你俩,坚守了10余天,一直看守着埋在倒塌仓房里的那些雷管和炸药,你们懂得,如果发生意外,产生的次生灾害更为可怕。一直等到部队到了,你们已经奄奄一息了,战士们背起瘫软的你俩,脊梁靠着脊梁,生命依着生命,军民相濡以沫。那不屈的身影表明:被地震震塌了的只能是失去生机的建筑,自强不息的中国人的脊梁在地震面前变得更加坚韧。
  用平凡创造了不平凡——这是一首来自普通人极其朴素的生命之歌。志愿者,在救灾大军中这是一支最叫人感动的队伍。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各条战线,没有职称职务,不分籍贯口音,无长幼之序,无性别之分,渴了,喝一口自带的矿泉水,饿了,啃一口自带的干粮,困了,随便找个角落里眯一会儿,醒了,再回到救援人流中,不知疲倦,日以继夜,一条条爱的溪流汇聚岷江两岸。我们在映秀,见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种救援车队。有一个车队来自海南,车上拉着牛奶、面包、帐篷,还有一筐筐顶花带刺的小黄瓜,令人奇怪,路途这么遥远,那些小黄瓜还带着新鲜的露珠。随车赶来了不少志愿者,小的17岁,长者60多了。有一个志愿者拿出一摞钱要捐献灾区,电视台的记者去拍他,他用手遮住镜头说,四川受这么大灾,死那么多人,我这点事算不了什么……
  地球远比人类古老。生命将伴随地球永远繁衍不息。人类的历史就是同大自然斗争的奋斗史、发展史。
  岷江东去,生命如歌……
  (选摘自《人民日报》2008年6月23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