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一种体验

作者:杨文奎




  我要写下的,并非想让人分担我的悲哀。
  只是在回单位后,一些已熄灯的夜里,偶而泪水会滑过鼻梁与另一只眼里的汇合,迅速地流进枕头。是的,这些年我是不善哭的。这种时候,也只是咬紧牙齿,止住喉中那粗浊的哽咽而已。同我一起在农村长大的,我的有点笨拙的妹妹在四月款冬花已弥漫山梁时,在农村的家中自杀了。当我推开大门无神地走到庭院时,那些生活得并不富足的、看着我们长大的邻居,有一个走上来,拥着我的肩,失声地哭了起来。确切地说,我不能十分明白自己当时的感觉,好像是异常地镇静。父亲在缝纫机盖上拾掇妹妹先前的照片,突然声泪俱下,一只手盲目地向脸庞摸去,脊背慢慢地向前伛了下去,我过去扶住了他……
  之后,曾有较长的时期,我变得懒散、索漠。时不时陷入无望的哀伤中,也厌烦了爱思索的习惯。周日阳光明媚的早晨,就耗尽了全力地踩着单车穿梭于草地、油菜田纵横的郊外的路上。速度让我有一种逃离感,但被逃离的对象却又是模糊的。张大鼻孔深深地呼吸,放眼映在天际线的远山的轮廓、色彩。到了连附近那所大学的青年男女也不来走动的荒地,便在路基下的草丛上坐下,久久地呆望某一处。原野上,忽起忽落觅食的雀群若无其事地聒噪着。午后,起风时,就往回骑。上班时,我开始拼命地工作,连领导也稍稍惊讶于我的“突变”,竟颇不自然地说出了些和蔼的话,这个城镇的冬天是分外的寒冷,十月开始下雪,到十二月我的居室还没生火炉。不知怎的,就是想让自己这样承受。
  我真的不知道妹妹作出决定的一瞬,是否想到了我。但我知道,妹妹肯定觉得我是不爱她的。这才是我悲哀深处几乎要使人窒息的怅然!儿时,别的小孩欺侮她时,我会袖手旁观,觉得有这样一个愚蠢的妹妹,实在是一个耻辱。上小学了,她功课很差,我无情地嘲讽她、有时甚至打起她来,她只是放声哭着……
  今天,我确切地知道了,那哭声,在我的记忆中将永不可能被抹去了。那是我粗心对待生命的后果,是不可见的力给我的不可见的罚。现在,我要背负着这惩罚,向你们说——虽然毫无意义、简直厚颜无耻地向你们说——我爱她。童年驻扎在心里的魔鬼早已逃逸,留给我的是无尽的忏悔。
  很多人,也许都觉得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是热爱生活的。然而生命中另一巨大的事实却是——穿行于纷繁的人世,许多能培育我们心田的物质会被流水无情地带走。时光是生命褪色的外在因素,人与人之间的漠视、阴冷却从内在更严重地剥夺了生命该有的色泽。上世纪70年代的日本电影《人证》主题歌唱到“妈妈,那顶草帽,它在何方,你可知道?”旅途上我们失落了的,又岂止是那一顶麦秸草帽?在无穷尽的流逝里喘息的生命,心里的土壤如何才能不被流逝冲走?抓紧时日去爱吧!去温暖那些还在你身边跳动着的心,让他们明明白白地看见你的爱。从形形色色的“我”的面具后面跳出来时,阳光就会照到你的脸。
  一颗诚实的心,道出了自己真实的体验,不为触动你们的哀情,更想唤醒你们心中别的一些东西呢。
  
  简 评
  说是体验,不如说是一种忏悔、一种感悟,真情熔铸于笔端,让人动情、也让人思索:我们每个人应如何珍惜亲情、珍惜生命?悲剧一旦发生,情感往往就特别动人。作者巧妙地回避悲剧事件的过程,只写自己感情的波澜,这感情的表达又是借生活细节、行动描写、景物描写来完成的,这种以实写虚的表现手法,使全文显得具体可感,使人产生共鸣。不足之处,有些语言不够规范。
  (王立根)
  
  点评者简介
  王立根,中学语文特级教师。现任教于福建省福州市第三中学。福建省语文学会会长,教育部初中语文教材编委。1998年被福州市人民政府授予“科教兴市先进个人”称号。2001年被评为福州市首届“十佳”教师。发表近百篇教育教学论文,论文《作文教学应重视发展学生智力》《构架素质教育语文课堂模式》《论议论文写作思维训练》均入选全国语文学会论文集。出版有《高中语文教与学》等十余部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