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一”统天下

作者:余志鸿 郭蓬蓬




  【说文解字】
  
  一,是一个数字,汉语计数里是最小的正整数,但是它却变换无穷。有时是最小,表示单个;有时是最大,表示整体。以前有条灯谜:“天没有我大,人有我大”,答案是“一”。从灯谜的本意看,意思是“天”没有“我”是一个“大”字,“人”有了“我”也是一个“大”字。这个“我”便是“一”。但是,字面上还有更深刻的蕴含:别小看这个“一”,它比天还要大呢,人拥有了它便无比强大。这个“一”就是阴阳归元、一统天下的“一”!
  在汉语的成语里,“一”有着全部意义的形象表现。在表成功义的“一举两得”这个成语中,“一”指个体的量,“一举”就是一个事件。例如“一目了然”“一锤定音”“一触即发”“一呼百应”等中的“一”,都是个体的量,一个或一次。在表祝愿的“一路顺风”这个成语中,“一”则是指整体、全部,“一路”就是全程。再如“一视同仁”“一生一世”“一丘之貉”“一团和气”等中的“一”,都是整体的量,完全或同一。同用“一丝”,“一丝不挂”表示单一,“一丝不苟”则表示全部。
  在汉语的一些凝固性结构式中,它还表示即时发生,比如“一学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等;还表示分配义,比如“一人一个”;还表示配合共现,比如“一板一眼”“一唱一和”等;还表示同类、另一,比如“维生素一名维他命”等;与“就”呼应还可表示一种未然事件,比如“一生病就住院”等;与心理动词结合还可表示专一,比如“一心一意”“一心为公”“一意孤行”“一往情深”等。“一”的语用意义十分丰富。
  “一”是个指事字,它的抽象意义使它成为汉字结构中异常活跃而善变的一个部件。
  在“大”字里,“一”象征人体舒展的双手,大字表示长大的人。
  在“夫”字里,上部的“一”是成年男子发髻上的头簪,象征已为人夫。
  在“天”字里,“一”象征人头顶上的一片蓝天,所以“天”的原始意义就指头的顶部。
  在“立”字里,“一”象征浩瀚的大地,是一个大(大字异化成了“六”)人站立在大地上。
  在“旦”字里,“一”就是地平线,“旦”就是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总之,“一”已经不是数字的一,而是一个带有特殊意义的构字符号。在“上”“下”两字里表示确认某一方位的参照事物;在“木”字里表示树枝,在“末”字里表示树梢,在“本”字里表示树根;在隶变的“走”“去”两字里,上面的“土”是“大”的变异,下面的一横便是拔腿飞跑的双脚;在简化字“鱼”“马”“鸟”等字里,“一”分别表示鱼尾、马蹄、鸟翅……
  “一”像汉字结构部件的魔术师,一会儿是这,一会儿是那,神秘地在汉字内部充当各种角色。有意思的是,这个表示最小数字的书写符号还跟人体的某些特征有关联,比如说在“曰”字里表示口中活动着的舌头,在“页”字里表示结束着的头发;又比如“”(不是“市”字)是古人束缚在腰间的一方遮羞布,那个“一”则是一条腰带。
  写“一”容易,因为它是除“○”以外汉字中笔画最少的字,但是要说清楚“一”却并不容易。正如文首提到的那条灯谜“天没有我大,人有我大”,“一”是中国传统哲学概念里的伟大总结:天人合一。“天人合一”就是伦理与政治合一,个人与社会合一。正如已故中央研究院院士、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教授金岳霖(1895~1984)所言:“‘天人合一’是中国哲学最突出的特点。‘天’字既可理解为‘自然’又可理解为‘自然的神’,‘天人合一’说确是一种无所不包的学说;最高、最广义的‘天人合一’,就是主体融入客体,或者客体融入主体,坚持根本同一,泯除一切显著差别,从而达到个人与宇宙不二的状态。”(《金岳霖文集·中国哲学》)这个“一”没有西方哲学那样打扮出理智的款式,也没有这种款式的累赘和沉闷,却体现出数论的集合和老庄的灵气。“一”包孕一切,实现一切,如果把它放在社会学角度考察,它使我们中间的每个个体都成为宇宙的一员或宇宙本身,人人同一,各安其位,各自生活。它也使我们懂得社会和谐的重要价值,和谐社会让每个人对自然安于一,而且对社会也安于一。
  正因为人人安于一,才有“一分为二”,二而为三,化为万物,乃至无穷。社会的无穷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都是从这个“一”(个体的人)创造出来的。
  
  【东西文化漫谈】
  
  汉语里有一个十分有趣的外来词“那摩温”,其本意“第一”,乃音译自英语的“Number one”。这个音译词最先见于上海话,意思是“第一阶段”,用来比喻青蛙成长的第一阶段,即指蝌蚪。上海话至今在不少人的口语里仍然把蝌蚪称为“那摩温”。19世纪许多洋人在半殖民地的旧上海开了许多厂,他们给厂里的中国工人穿上号衣,工头穿的是一号,所以上海人也称工头为“那摩温”。这个西方文化世界的“一”传到了中国完全发生了变异!
  小时背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留下的印象特深:“在水一方”中的“一”字,多么凄清婉约的一个美人孤冷于一方。无独有偶,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在《弗拉西》(Flush)中的一句名言:“One-house town,One-man show(一个冷清的小镇,只有一个人的独角戏)”。小说从伊丽莎白·勃朗宁的垂耳长狗弗拉西的视角,描写了勃朗宁夫妇(就是为我们留下著名的十四行诗的那两口子)的恋爱事件,小说中多次出现一个短语搭配“one-time(过去的,从前的)”。是啊,“one-time”,一个时间,肯定是已经逝去的辰光,滴滴答答,水泥墙下的牵牛花半壁斜阳爬,是谁又在拉起胡琴咿咿又呀呀?我们从诗的意境去领略“one”的孤冷。
  曾见过一对情侣从张爱玲住过的小洋房匆匆穿过,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也堪比胡兰成与张爱玲了。也许他俩中的她没张爱玲有“one-upmanship(超越别人的能力)”,用“one by one(一个接一个)”串符的钱成全胡兰成的今生今世。但是“one-time”,那是昔日时光的浪漫,现代人可能很难理解她正跟张爱玲一样,心里一定认定自己的爱人是“one and only(唯一的,无二的)”。他俩中的他说:“You have always been my one and only true love!(你一向是我唯一的真正的爱人!)”一个“one”,一个“only”,充满期盼,相爱的每一刻,梦里都有蝴蝶翩然舞起。我们从“one”发现了爱的永恒。“One and only”确实十分可贵,上海交通大学的科技开发产品就借用它来命名,打出品牌叫“Only one”,汉字转译写作“昂立一号”。“昂立一号”风靡全国,为交大创造了巨大经济价值,名称叫得响也说得顺。可是没想到,这个“Only one”因为标榜“唯一”“独一无二”,也就封煞了自己的创新性开发,从此“昂立”再没有“二号”或者“三号”!可见“一”是伟大的,永恒的,但也是孤独的,无奈的。
  英语里的“one”跟汉语语言世界的“一”有许多共性,它们都有表示个体和代称任何个体的意义,即既有特指性又有泛指性。“一”作为数字,特殊的线性使它具有不可逆转的特点,所以“一往深情”“一如既往”表示的是过去到现在的延续,象征着“始终”走向未来。正如英语的“one-way ticket”,人生都是单程票;“one-way street”,我们走的都是单行道。让我们珍视这个“一”,沿着生命的道路勇敢地走下去,唯一、专一、心口如一,在任何空间与任何时间,无论是爱情还是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