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送送

作者:汤吉夫




  坐在客厅里的那个瞬间,黑娃心慌得厉害。他想不清他怎么就到了这里,也忘记了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他眼瞅着自己脚上的泥汤正在往地毯上流,鹅黄色的地毯已经洇出了一个黄褐色的湿斑,他连忙把塑料鞋脱下,掖进书包里,黑乎乎的大脚两只鸭子似的,陈列在沙发下。
  坐在光闪闪的宫殿似的大客厅里,黑娃忽然想起他家的院子。那天早上,有点儿雾。他大蹲在正屋门边说,娃,我看得送送。黑娃坐在猪圈的矮墙旁,拧着脖子说,不送。大说,得送。黑娃说,为啥?大说,不为啥。黑娃说,我分数上线了,用不着送。大说,上线了就个个取?要是十个下一个,不送送,就是你。
  现在黑娃忽然明白,他到这里是来送送的。五斤山核桃和两瓶香油都在布袋里,进门的时候放在一张小桌上。他正寻思着是先告诉人家一声呢,还是到出门的时候再交给人家,一个三十多岁的穿旗袍的女人过来坐在他的对面,那白腿真的是白得晃眼。白腿女人问:小伙子,你找王主任有什么事啊?黑娃慌说:没事,没事。那白腿女人笑道:你怎么认识王主任的?黑娃更加慌张地说:不认识,不认识。我咋能认识王主任呢?
  在极度尴尬中,黑娃又一次想起他来这里的使命。那是他大的主意,大上集去卖了一头猪,给黑娃弄了五斤山核桃、两瓶香油,余下的钱算是盘缠,慌慌张张就打发黑娃上路了。
  到了省城,黑娃发现大给他准备的那点儿钱,一半已经花出去了,再花没准儿就回不了家。现在他费尽心机来到王主任家,怎么就回答人家说他没事呢?这不是犯傻吗?然而在那个当口,他就是管不了自己的舌头,他有什么办法?
  那个白腿女人很温和,笑吟吟地示意黑娃喝茶,一边说:别紧张,有什么事慢慢说。黑娃说:没什么大事,我大让我来送送。那女人不懂什么是“送送”,接着问:送送什么啊?黑娃说:山核桃和香油。白腿女人笑得直颤悠,说:闹了半天你是来送礼的啊,中央有规定,我这里是什么礼也不收的呀。黑娃想,坏了,这城里人就是怪,送送都没人要的嘞。
  白腿女人说,有什么事你就说,王主任回来我转达。黑娃说:我知道中央不许送礼,可我大非让我来送送不可。我不听中央的,中央不一定知道;可不听我大的,我大一准儿得骂死我。白腿女人又笑了,黑娃发现这个女人笑起来牙也很白。
  虽然白腿女人没有驱赶他,黑娃还是自动地离开了。何况礼已经送到了,也就没有什么可唆的了。
  白腿女人是个善良的人。当主任深夜归来,她曾认真地告诉他,今天来了一个送礼的,送来一袋山核桃和二斤香油。主任望了望那个茶几上的口袋,露出一丝轻蔑的浅笑:这样的礼你也肯收?白腿女人说:一个乡下孩子,怪可怜的,说是已经上线了,你就想法把他录取了吧。
  主任沉思了一阵问:那个孩子是哪儿的?
  女人说:人家没说。
  “叫什么名字?”
  “人家也没说。”
  (选摘自《微型小说选刊》2005年第9期,本文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