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讲台上的“业余作家”

作者:孙 丽




  去年我们就想采访格非老师,可因为他出国在外,只得作罢。今年5月的一天,当我再次拨通格非老师家的电话时,他很谦虚地说自己“只是一个业余作家”。的确,他的专职是大学教师,从华东师范大学毕业就留校任教,2000年又调入清华大学中文系继续教书。但他这个“业余作家”却一点也不简单,20世纪80年代就闯入当代文坛,继而成为“先锋”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从1994年到2004年,沉寂十年之后,最近他以新作《人面桃花》再次赢得世人瞩目,连续摘得几项大奖。格非老师很忙,除了要教授中文系的两门课外,还要看学生的毕业论文,还要酝酿下一部小说的创作……但当我提及《语文世界》这本深受中小学师生朋友喜爱的杂志时,他欣然答应了我的采访要求。
  语文世界:结合您的成长经历,请您跟我们谈一谈哪些因素对您走上文学创作道路产生过比较重大的影响?
  格非:我觉得一个人走上文学道路和几个因素有关系:一个是他的情感类型,气质类型,这是天生的。另外就是一个人的生活经历,我个人生活的年代是上世纪60年代中期,那个时代读物、生活方式都相对贫乏,就比较多的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 文学就是对自己内心反映的一种表现方式,我觉得一个人不一定要经历传奇的事件,但是写作一定要多关注自己的内心。要学会观察,观察细微的东西,特别是人与人的交往。
  语文世界:还记得自己的第一次创作经历吗?
  格非:当然记得,我的第一部作品《追忆乌攸先生》后来发表在丁玲主编的《中国》杂志上。那是我大学三年级时,和同学去浙江建德县做方言调查。我不是学语言学的,其他同学都去记音标,我要做的就是联系住宿、吃饭等服务性的事情。因为没事,就做了“九姓渔户”的调查。这个过程蛮有意思,在回来的火车上我开始写这个小说,当时也没想到要发表,完全是为了打发旅途的寂寞。其实之前我也写过很多东西,但都没有发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写作的时候太紧张了,觉得一定要写出传世之作,整个身心都处在紧张的状态。而当时在火车上写就没有这种紧张感,写得比较轻松,想写出来给对面的朋友看一看,带着开玩笑的态度,突然就找到了这种写作的感觉。这也是自己很难忘的一个原因吧。
  语文世界:您大学三年级时曾经和几位同学发起组建了一个散文社团“散花”,这对促进您从事文学创作起到怎样的作用?现在,全国很多中学都有专门的文学社团,有些已颇具规模和实力,不少文学新人从中脱颖而出,您如何看待中学的文学社团?
  格非:这个作用是不小的。当年华东师大的文学气氛是很让人留恋的。没有谁主张我们写,老师也说“大学不是培养作家,而是培养学者的”。但大家几乎都在写,那是一个写作的时代。没有地方发表,写出来就贴在墙上,大家就在走廊看。后来又办报纸,办杂志,我们学校当时比较有名的是“夏雨诗社”,办小说社学校不太同意,觉得大学生没必要写小说,可以写散文。后来散文社经过我们的变通,发的基本上是小说。这样一直坚持到大学毕业,我做了很多年的编辑工作。中国古人强调“切磋”,我觉得非常重要。写作不能闷着头写,必须看别人的作品,一定要有个气氛。当然现在有网络,也是一个比较好的方式。在学校里应该和同学多接触,相互间多提意见,才能对自己有启发。自己的作品自己是很难判断的,而建立一个比较正常的作家和读者的关系后,我们会了解到别人怎么反应,这对认清自己非常重要。那么多的文学爱好者,一起交流写作、阅读、文学信息,这对创作有很大的作用。
  我曾经到浙江海宁中学,还有华东师大二附中讲过课,它们也都有文学社。中学有文学社应该是很好的方式,不仅对写作、读书有用,对身心健康也很有好处,它是课堂之外的补充。我对中学文学社还是很有期望的。
  语文世界:您认为“写作是对遗忘的一种反抗”“小说是过往记忆的出口”“小说的特质就是故事”,您觉得乡村生活跟您一贯坚持的小说创作的方式有联系吗?
  格非:当然有很大的关系。乡村背景要看哪个时代的背景,不是单纯、抽象的乡村。小时候,我不知道乡村的人物、生活经历对我有什么用,我觉得都是正常的。在我们乡村,有很多读书人,很多故事,很多古老的建筑,河流风光,这就是天生的积累。等我到上海读书以后,就慢慢看到这个东西很有用。我的母亲不识字,但也会讲很多故事,比如林冲啦,薛平贵啦。实际上我是生活在故事的氛围里,这就很容易让人感觉到一个小说的氛围,它不像北京的每条街道,每个房子那么清楚,乡村有很多的神秘。
  语文世界:近几年在当下文坛,涌现出很多的少年作家,像韩寒、蒋方舟、郭敬明等人,他们的作品受到了许多同龄人的追捧,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格非:这个现象很正常。每一代都有他们的代言人、他们崇拜的人物类型。在上世纪90年代中国社会变化很快,代际比较明显。社会变化太快,就会产生不同价值的群落,而且同一年龄层次也有不同的价值体系。并非大家都要喜欢巴尔扎克,喜欢《红楼梦》。年轻人感知比较敏锐,天真烂漫,他们中有人写反映他们情感生活的作品,受到别人的喜欢,也很正常。我觉得郭敬明的作品就不是我能写的。我觉得文学可以在更高层次上看,不是我写给我的读者,你写给你的读者,而是都要面对全世界和历史的读者。文学存在不同点,但也存在内在的一致性,比如卡夫卡的作品翻译过来我们也能懂,孔子的作品今天我们还能读。
  语文世界:对于一个搞文学创作和研究的人来说,多读书是非常必要的。您是一个离不开书的人,听说你们家随处有书,您一有时间就去书店。请问您都喜欢读些什么书?您是如何读书的?
  格非:古人说“开卷有益”“多多益善”,我也是赞同的。但人生短暂,所以读书要有选择。怎么选择?一个办法就是大量读,提高自己的判断力;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请老师开一些书目,先读经典的。现在的中学生阅读存在这样的问题:他们喜欢一头扎在某个领域,这样很容易浪费时间,造成营养不良。我也给中学生提一个建议:先读好的作品。有些书过去几千年还能流传下来,这是很能说明问题的。我们读大学的时候,开始也很反感老师给我们开书目,那些书根本读不下去,老师说读不下去也要读,硬着头皮读完100本后,坏书就读不进去了,水平提高了嘛,慢慢判断就建立起来了。
  我读书喜欢做笔记,有些书纯粹做消遣,随便翻翻就行了,但有些想认真看的书,要做一些笔记。假如以后还想写文章,做笔记就更重要了,这本书是出自哪个出版社,哪个作家,你选的是哪段话,在哪一页,到写文章想参考时就很方便。这是我读书多年的习惯。第二,读书的时候要思考。孟子讲过“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你不能全相信书里的东西。读书要有想法,要发现书里的问题。可能刚开始我们发现不了,但我们应带着问题看书。读书的方法有很多种,总而言之要多读,多积累。
  语文世界: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听说您中学时文科学得非常好,您那时是怎样学语文的?您怎样看待现在中学阶段的语文学习?
  格非:我的经验对现在中学生一点也不适用。我高考的第一年学的是理科,物理、化学都考三四十分,第二年抱着试试的态度读了文科,读了以后发现这对我太简单了,别人读了很多年的文科,我插班进去,很快就成为最好的学生。那时候语文很简单,不能跟现在比,但我比较幸运,遇到了很好的老师。他们都是我们当地的读书人,学究,很厉害的。那个时候也没有统一的教学大纲,老夫子们为了负责,让我们背诗词、汉乐府,教我们怎么读三国、水浒。我认为学好语文,课本是最基本的,因为同学们要参加高考,如果文学功底不错,但是考不上大学,那也不好。对爱好文学的同学来说,在学好课本的基础上,要不断扩大自己的知识范围,尽可能地扩大视野。我现在对中学生的读书范围有些担忧,他们读书范围比较狭窄,只喜欢看《大话西游》、日韩漫画、青春小说等,有一定难度的、和他们暂时没关系的书就不看,这样慢慢会造成知识传承上的营养不良。我的一个建议:自己喜欢的东西先放一放,去找不太喜欢的,别人认为很好的书来读一读。也不要拘泥于语文,可以关心一下哲学,历史学,如果再关心社会学,那就更好了。一个人如果不关心社会,就绝对不会成为人文学者,成为一个好作者,学到的知识也是没用的。所以我觉得孔子说得很对,“知人论世”,要对这个世界关心,这是最大的一个文学的动力,你真正要对这个世界充满情感,一个冷漠的人是不能做人文的。
  语文世界:我代表《语文世界》的读者感谢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们期待着您下一部更精彩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