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江水无尽 深愁无限
作者:蔡伟潭
李 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李煜入宋后作《相见欢》(又名《乌夜啼》)二首,选词为第二首。全词平白上口,自然流畅,向来被视为词中精品。
词的上阕写景,既是自然的景象,也是作者境遇、心情的写照。起句以“春红”二字代花,平直而入,但却一笔见情。“春红”本是春未尽之景,但却偏偏“谢了”,暗有惜恋之情。宇宙万物虽然纷繁复杂,但由于人类的联想作用,许多事物可以类比,自然景物与社会人事可以相通。在后主看来,好端端的一个南唐顷刻衰败,不正像林花之突然凋谢吗?这林花的物象中,深深寄托着亡国的悲伤。短短的六个字,包容着极深广的内容。这便是所谓“取一于万而涵盖万有”。“太匆匆”,这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一个“太”字,无限惋惜,无限依恋。林花凋谢,这本是有情之生命的必然结果,但何至于像这样“太匆匆”?第三句“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直叙其因,铺排其事,由对林花的感叹转到对风雨的怨恨。句中“朝”“晚”当是互文,指风雨摧残之盛。林花是美丽的,但又是柔弱的,朝是雨打,晚为风吹,凄风寒雨,怎能消受?愤慨中着“无奈”一词,其中孕育了作者多少的苦痛和愤懑!
上阕几句实际上是三层,先说花儿谢了令人悲哀,然后再来渲染这个“太匆匆”的凋谢,让人接受不了,再加上朝朝暮暮那种凄风苦雨的摧残,尤其承受不起。三层的意思,一层一层地铺垫,虽是写景,实为抒情,以景色渲染情思,同时又为下阕蓄势。
词的下阕三字三叠句,抒写作者哀往痛今的愁怨怅恨。“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他被俘虏了,被带离金陵的时候,被押到汴京的时候,“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几时重”,什么时候才能够重回故国、恢复过去的一切呢?“胭脂泪”取杜甫“林花著雨胭脂湿”诗句化用之,以“泪”代“湿”,以人情代花意,别具特色而哀艳异常。“相留醉,几时重”,有叙有问,叙的是相惜相别之难堪,问的是相聚相见之不再,人生离恨难过于此,于是作者禁不住长叹:“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这一个九字的长句,前六字写“恨”,后三字写“水”,江水滔滔,无穷无尽,犹如人生长恨之绵绵无期。词从开头至“几时重”各句,层层蓄势,这末一句闸门忽开,满腹愁恨一下全倾泻了出来。前面含蓄委婉,似“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叫人低回流连;末句似“只着一字,境界全出”,令人感同身受。
今人周汝昌对此句有细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其美中不足在‘恰似’,盖明喻不如暗喻,一语道破‘如’‘似’,意味便浅……则窃以为‘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恰好免去此一微疵,使尽泯‘比喻’之迹,而笔致转高一层矣。”说的是诗词的比喻,倘出现“如”“似”等比喻词,便浅显而不够宛曲,不如使用暗喻以泯灭比喻的痕迹,故“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较“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来得高妙。这的确道出了诗词用喻的奥秘,试想,李白“疑是银河落九天”改成“恰似银河落九天”,原诗“疑”的主体是诗人,用“恰似”,就将诗题“望庐山瀑布”中“望”的主体(诗人)排斥在诗外,“望”字就无从着落,而且其间所蕴含的诗人的情感全都消失了。真是高下只在一字之间!
王国维《人间词话》中云:“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词。”其实,李煜之词“眼界始大”,当是在其饱尝失国哀痛之后。他把自己的怅恨与人生的思索联系起来,把个人的悲苦与生命的无奈统一起来,使他的词有了更多的哲理性、更大的概括力和更强的感染力。如这首《相见欢》,写的只是林花,实际这一意象暗指一切美好的事物;写的只是个人的悲哀,但又不局限于一己之悲哀,词的形象所表现的是对人生无常、世事多变、年华易逝的无可奈何的种种复杂情绪,这种情绪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身世之戚”,有着更普遍、更广泛的内涵。
【相关链接】
青玉案
贺 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本词作于贺铸晚年,其一生沉沦下僚,胸中颇多块垒,故多寓之于香草美人以抒发自己幽居穷处的苦闷,这种寄托,深厚自然而不露痕迹,对怅惘迷茫的愁闷心境的描写十分出色。请你谈谈对词中比喻的理解。
【参考思路】
词的结尾自问自答,连续用烟草、飞絮、梅雨三种不同事物比喻“闲愁”,这既扣住了眼前江南梅雨季节的特点,又道出了诗人的愁情之多。反过来,正是通过内在的愁情,把三个原本不相连属的意象,三个不同的镜头巧妙地连接起来。同时,更巧的是,景与情暗合,诗人愁绪已多,偏又逢春末夏初草长絮飞、愁霖不止的季节,能不更增无限的愁怀恨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