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童真黄
作者：苏沧桑
（晓 风）
夜深人静，将睡未睡时，这一天里最重要的画面会一直晃在眼前，声音会晃在耳边，挥之不去。只好起身把它们记下来。
但我只记快乐的事。
某年某月某日
办公室里的水仙开花了。
心心来玩，问：“妈妈，你为什么把它摆在窗台上？你要歪过头去看，多累啊。”
我说：“放在桌子上，只有我一个人看。放在窗台上，街上的人走累了，突然看到这么漂亮的花，一定会很高兴。花知道这么多人看她，一定也很高兴。”
她点点头。长大后她还会明白，有些东西，歪过头去看，才不会熟视无睹。
某年某月某日
今天是西方的情人节。经心心婉言提醒，先生送了我一束玫瑰。
今天是难忘的情人节。我被外婆家的母狗咬了。它刚于三天前生了四只小狗崽。我蹲在狗窝外含情脉脉，它蹲在狗窝里狗视眈眈，可能以为我想伤害小狗。我一动，它跳起来就是一口。血立刻从我的左手食指上流出来。
听说心心闻讯，第一反应是大喊：“妈妈被狗咬了，就要得狂犬病了，得狂犬病就要死了，那我就没有妈妈了！我最爱妈妈了！”涕泪横流，奔走相告，其悲痛欲绝之状史无前例。
心内窃喜。哈哈，她居然忘了一个小时前学钢琴时我们如仇人相见，谁也不理谁半天了。
忽然想起，天哪，她也属狗！
某年某月某日
收到景宁胜利希望小学小丽玲的成绩报告单。全优。老师的评语是：“丽玲是全校学生的领头羊。”很欣慰。三年前，我们结对子的时候，我没有为她悲惨的境遇白流那么多眼泪，也没有白资助她。正好中午去取几百元稿费，顺便给她寄了去。
吃晚饭时，心心告诉我她前排的小男孩打了她一下。但她怕他们郁金香小组要被扣分，就没有告诉老师。后来那个小男孩悄悄告诉她，他会改正的。
今晚是元宵节。我和心心一手一枝冷烟花，在大街上笑着，叫着，旋转成两朵灿烂的蝴蝶。
心心说：“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特别开心。”
某年某月某日
在公园门口，心心看上了一只雪白的小白兔，不肯走。只好花9元钱买了一只。心心给它取名“苏雪儿”。
某年某月某日
下班回家，见心心可怜巴巴地提着兔笼，说：“雪儿拉肚子了，我想带她到楼下动物医院看看，行吗？”
心里一热，当即同意。
打了一针，花5元钱。
某年某月某日
又给雪儿打了一针，又花5元钱。
小胡阿姨说：“都够再买一只的了。”
我暗想，要是雪儿还能活到明天，心心还要带它去打针，我该同意吗？
某年某月某日
雪儿死了，心心哭了。
我终于为可怜的兔子松了口气。整日被关在小笼子里，孤零零地一个兔，又过着非兔的生活，除了周末便不见天日，还是死了的好。
某年某月某日
心心和一个男同学在家玩得正欢。她突然笑着骂他：“混蛋！”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她第一次出口成“脏”。因为我时时告诫她，我们尽量用美丽的语言。所以，我批评她，但从不骂她。
怒从心头起，一大堆严厉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但我立刻冷静了下来。我突然体会到她此时的快感。她其实根本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只不过成了她宣泄快乐情绪一个小小的缺口。
总有第一次，应该有一次，否则也是残缺。
某年某月某日
心心洗完澡，过来对我说：“别老在电脑前呆着，眼睛要坏的。”
我说：“好的。好香啊，来，抱抱。”
当我像从前那样抱着她，拍拍她的背时，她也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她什么时候长大的？
某年某月某日
情绪低落。拗不过心心的纠缠，只好和她一起翻看旧相册。看到我的一张老照片——鹅黄的毛衣，青绿的灯芯绒裤，站在雪地里，开心地笑着。心心惊叫：“妈妈，你真像从雪里冒出来的嫩芽！”
刹那，我冰结的心好像真的抽出了一丝童真的嫩芽，超越了成与败、失与得、聚与散。
……
一位科学家说：一颗玻璃弹子，从十万米高空落下来，能把一块一米厚的钢板穿一个洞。所以，千万不要幻想把高空中掉落的东西稳稳接住，哪怕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石子。
反之，我们可以忽视那些小小的爱意、小小的善意、小小的善举、小小的快乐吗？那从冰雪深处冒出的嫩黄芽，也许正是十万米高空掉下来的那颗玻璃弹子。
就像，我随意记下的这些零零碎碎、点点滴滴，恰是漫漫生命旅途中的最美繁星。
（选摘自《散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