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螃蟹

作者:彭 骏




  螃蟹不是螃蟹。
  螃蟹是一个人。
  螃蟹是一个会唱山歌的人。
  “太阳挂天上哟,红通通哦,庄稼地里,哥妹忙啊!”
  螃蟹的山歌是看到什么唱什么。
  唱山歌的人自然是山里人,城里人大凡是不唱山歌的。
  山村是天然的山村:春夏全是未被调杂的绿,绿得逼人的眼,绿得荡起涟漪。上苍仿佛不忍心这可人的绿流泻出去,就用颇高的山把整个山村围起来——绿便在这上苍的摇篮里荡漾。秋是金黄的,间或条块的深绿,山村就斑斑驳驳起来,传统的丰收喧哗质朴地扑满山坡;冬山舞动银蛇,还不尽兴地它索性给山村戴上个硕大的白晃晃的项圈,不管山下是否飘着几许雪花,反正是传统的中国水墨画。山村这样原始,村人也质朴着,淳朴得像秋天村人背兜里的包谷:亮堂堂的还是蔫的、满棒子的还是掉半段的,一眼看得着。
  螃蟹朴素得像包谷芯,里面雨也没有什么——下的搭拉着凑成几团,然而骨头的关节总是明目张胆地凸显在外面。卷起的袖口和裤腿下,显眼地涨着几条蚯蚓似的筋,这表明螃蟹还是个活物。脸是树皮的褐,浓眉下深凹着的两个“大头”,仿佛藏着大山的深邃。不,是大山的迷茫,大山是质朴的,不应该有深邃。
  这便是螃蟹,会唱山歌的螃蟹。
  螃蟹并不美观,硬把这脚脚爪爪的东西作为一个人的绰号,多少有些过分。而螃蟹不觉什么,村人见面打招呼:“螃蟹,吃了没?”螃蟹就努力地张开皱成一团的脸,眨巴着眼,用鼻音瓮声瓮气地:“呶,吃了。”
  找一把锄头,锄身被泥土磨得白亮亮,直晃人的眼,但螃蟹每出去时,定要到屋东的小溪边磨,“嚯、嚯”的声响和着水迸的音符,高低起荡着,一如屋舍飘出的炊烟,飘呀飘飞出老远。
  估计差不多了,螃蟹就用手托起锄头,满是老茧的拇指来回地在锄口上蹭。随手把挂在屁股上的篾帽扣在头上,篾帽是竹叶搪的:用篾条编两层,中间搪上大片的竹叶,再大的雨也能顶呢!
  篾帽像山里的人,不受看却硬实着。
  “扛上家伙喔,上田坎啊,辛苦耕种,祖先夸啊。”
  螃蟹的山歌,朴素得像山里的水。山里的水是山里的魂,白亮亮地见底儿,用不着揣摩深浅。
  山里的小雨,无疑是美的。丝状滴状地顺着绿叶往下掉,晶莹、白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撒娇的泪,充盈整个山旮旯。于是,漫山的绿浮着丝丝缕缕的白绫、白线。往上看全是白色,像牛奶。围着山村的连山是看不见的,活像神仙把山村搭起蒙古包:白色的围帐,白色的顶幔。
  “玉皇大帝送酥油啊,秧苗儿长得忙啊;望天有个好年景,冬来好添新衣裳呐。”
  啾啾的鸟鸣,伴着细雨,螃蟹的歌声便浸湿了迷幻的山村。
  盛夏,白晃晃的太阳把山间的绿逼得刺眼。山峰矗立插入蓝天,蓝绿就和谐地过渡着。路边的狗吐着猩红的舌头,知了懒洋洋地叫“热啊、热啊”。这种天气,村人是不下地干活的:坐在大树下,屋里,一手端着苦丁茶,一手扑打着扇子。而螃蟹还在田里挥舞着锄头。汗水在黝黑的脸上一点点地汇成水流,淌着、溅落到刚翻松的土疙瘩上,“吧哒”摔得粉碎。螃蟹的锄头越挥越慢、再慢、再慢——终于,螃蟹把锄头往凉处一横,一屁股坐在锄把上,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抓出几片叶子烟,掐断、包好、点上火,扑哧哧地猛吸。过瘾了,眯着眼缓缓地吐出一口口烟,一缕一缕地飘着。有几丝缠绕在乱蓬蓬的头发里,久久地,久久地不离去。
  “太阳出来了喂,上山岗哎啰,挑起扁担郎郎扯,咣扯,上山岗哦——啰啰。”
  精神头足了,最后一声“啰啰”也格外地响。热天的村里,螃蟹的山歌给它减了几分酷热,多了几分生气。
  “这螃蟹,这天气也顶得着呢。”听到这歌声,村人往往这样说,话语中仿佛有几分关注中的漠然。
  而到了秋天,螃蟹的山歌是一年最响的,因为一家四口的地全是螃蟹一个人料理,收庄稼时就仿佛格外地多。
  “庄稼熟了喂,家家忙喔;堆成山噢啊,笑呵呵……”听了螃蟹兴高采烈的山歌,有好事的会问螃蟹:“来年不借粮食了哈?”螃蟹精神头一下便蔫了。而背了几回包谷,黄灿灿的包米又激起了唱意:“山里收成好年头啊,我家谷满仓噢,老天爷搭搭手,还盼来年啰。”
  田坎上的稻草,成排地注视天空,仿佛对这个世界有几多不舍。包谷和高粱的叶子黄了、焦了,风一吹哗哗地响。村人负荷背满担的喜悦,这是山里最沸腾的日子。
  村人都说螃蟹的山歌没意思,像“送财神”一样见到什么说什么。但没有螃蟹的歌,村人便觉得寂寞,心里空空的似乎差点什么。
  也是,近几年螃蟹在冬天就不唱山歌了(之前的年岁是要唱的)。知情人说咋还唱得出来呢?唯一的儿子出外打工七八年了,到如今也没个消息呢!
  腊月是外出打工者回村的日子,螃蟹摆着几两白酒,独个儿喝,眯着眼看门口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山村的腊月忙得很,谁还有心思折腾?
  不过,开年就好了,开年螃蟹又要下地干活了,山歌又会响起来哩。
  而螃蟹今年已经65了,山歌还会响多少日子呢?
  
  评:细细品味
  连用三个螃蟹作主语反复叙述,而且用了三个段落,这种反复看似啰重复,但更好地加重了读者的印象,使螃蟹这一人物还没出现就“深入人心”。
  还没等螃蟹人出场,歌声就先出来了,就像一出戏剧人未现声先到,可谓“先声夺人”!
  这段对绿的描写简直把绿写活了,本来绿色是静态的,但是“不忍心”“流泻”“围起来”“荡漾”便让这绿动起来了,而且是非常带有力度的。
  “斑斑驳驳”本是带有凌乱有点丑的意思,是有点贬义的,可是这里却让人感觉美;“项圈”把山和山村都人性话了,活起来了,而且带有点那么调皮的味道。
  “明目张胆”这个词也是用得非常好,用得很“明目张胆”,但又不与质朴矛盾。
  承上启下,介绍完了,该说事了。
  简单的一句话,声色俱全。
  歌声又响起来了,既是贯穿全文的线,全文的神,又吸引着读者往下读。
  歌声,心声。
  前边的近一半的对周围人和物的描写不是多余的,正是对螃蟹描写的反衬和补充。
  关注中的漠然,关注与漠然本是矛盾的,但却表现出村人的矛盾的真实。
  农村有人专门上门只说吉利话,随口见物即兴。
  又是矛盾的,又是真实的。
  这里是说螃蟹应该是悲观的。
  这里是说螃蟹又是乐观的。
  螃蟹是悲观的,又是乐观的,更重要的是他给村人带来了太多乐观。但他自己的乐观又能有多久,他带给村人的乐观又能有多久?我们是不是该反思,对螃蟹的关注其实就是对人性的关注,对螃蟹的漠视其实就是对我们自己的漠视。
  
  整 体 评 析
  本文刻画出了一个颇有个性的人物螃蟹,从一开始三个螃蟹作为主语的陈述句的反复,就让螃蟹“开门见人”地进入了人们的脑海,接着“先声夺人”进入了人们的耳朵,然后又“明目张胆”地进入了人们的视线。之后,文中几次山歌声几乎是很匀称地把文章分成了几个层次,进入了几次高潮,也让读者的思绪反复。但是个别地方还是感觉意境够了,但词语锤炼不足,衔接不是十分连贯。整体感觉好像写得比较匆忙,应该做到山歌虽断,但余音不断。假如作者能够读上几十遍改上几十遍,那么读者就会喜欢读上几十遍品上几十遍。
  (点评老师崔书君)
  
  点 评 人 简 介
  崔书君,自由撰稿人,时评人。笔名孔丙己。本人一身随便,二目近视,三餐不误,四肢无力,五谷不分。习惯闹市中学习,静室中写作,吃饱后听音乐,喝醉后练书法,边喝白开水边上网。自幼喜欢语文,每次考试文科成绩都是第一,理科成绩都是倒数第一。成人后以文为生,擅长评论,连续多年被评为新华网、人民网、中央电视台央视论坛、红网等国内门户网站的优秀评论员。至今在国内外近千家报纸杂志发表文章,文章散见于各地报刊亭及废品收购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