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现代文学史上的东北作家群

作者:宋建军




  【社团简介】
  “九·一八”事变以后,一群从东北流亡到关内的文学青年在左翼文学运动推动下共同自发地开始文学创作的群体。他们的作品反映了处于日寇铁蹄下的东北人民的悲惨遭遇,表达了对侵略者的仇恨、对父老乡亲的怀念及早日收回国土的强烈愿望。他们的作品具有粗犷宏大的风格,写出了东北的风俗民情,显示了浓郁的地方色彩。
  
  【作家作品】
  “东北作家群”的主要作家有萧军、萧红、舒群、端木蕻良等,代表作有萧红《呼兰河传》《生死场》,萧军《八月的乡村》,端木蕻良的《鹭湖的忧郁》等。
  
  【作品选读】
  《呼兰河传》创作于1942年,正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阶段,这使远在香港的萧红更加怀念自己的故乡和童年,于是,她以自己的家乡与童年生活为原型,创作了这部小说。它在艺术形式上是比较独特的:它虽然写了人物,但没有主角;虽也叙述故事,却没有主轴;全书七章虽可各自独立却又俨然是一整体。作家以她娴熟的回忆技巧、抒情诗的散文风格、浑重而又轻盈的文笔,造就了她“回忆式”的巅峰之作。茅盾曾这样评价它的艺术成就:“它是一篇叙事诗,一片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王寡妇
  萧 红
  东二道街除了大泥坑子这番盛举之外,再就没有什么了。
  也不过是几家碾磨房,几家豆腐店,也有一两家机房,也许有一两家染布匹的染缸房,这个也不过是自己默默地在那里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什么可以使别人开心的,也不能招来什么议论。那里边的人都是天黑了就睡觉,天亮了就起来工作。一年四季,春暖花开、秋雨、冬雪,也不过是随着季节穿起棉衣来,脱下单衣地去过着。生老病死也都是一声不响地默默地办理。
  比方东二道街南头,那卖豆芽菜的王寡妇吧:她在房脊上插了一个很高的杆子,杆子头上挑着一个破筐。因为那杆子很高,差不多和龙王庙的铁马铃子一般高了。来了风,庙上的铃子咯棱咯棱地响。王寡妇的破筐子虽是不会响,但是它也会东摇西摆地作着态。
  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王寡妇一年一年地卖着豆芽菜,平静无事,过着安详的日子,忽然有一年夏天,她的独子到河边去洗澡,掉河淹死了。
  这事情似乎轰动了一时,家传户晓,可是不久也就平静下去了。不但邻人、街坊,就是她的亲戚朋友也都把这回事情忘记了。
  再说那王寡妇,虽然她从此以后就疯了,但她到底还晓得卖豆芽菜,她仍还是静静地活着,虽然偶尔她的菜被偷了,在大街上或是在庙台上狂哭一场,但一哭过了之后,她还是平平静静地活着。
  至于邻人街坊们,或是过路人看见了她在庙台上哭,也会引起一点恻隐之心来的,不过为时甚短罢了。
  还有人们常常喜欢把一些不幸者归划在一起,比如疯子傻子之类,都一律去看待。
  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都有些个不幸者,瘸子啦、瞎子啦、疯子或是傻子。
  呼兰河这城里,就有许多这一类的人。人们关于他们都似乎听得多、看得多,也就不以为奇了。偶尔在庙台上或是大门洞里不幸遇到了一个,刚想多少加一点恻隐之心在那人身上,但是一转念,人间这样的人多着哩!于是转过眼睛去,三步两步地就走过去了。即或有人停下来,也不过是像那些毫没有记性的小孩子似的向那疯子投一个石子,或是做着把瞎子故意领到水沟里边去的事情。
  一切不幸者,就都是叫化子,至少在呼兰河这城里边是这样。
  人们对待叫化子们是很平凡的。
  门前聚了一群狗在咬,主人问:“咬什么?”
  仆人答:“咬一个讨饭的。”
  说完了也就完了。
  可见这讨饭人的活着是一钱不值了。
  卖豆芽菜的女疯子,虽然她疯了还忘不了自己的悲哀,隔三岔五地还到庙台上去哭一场,但是一哭完了,仍是得回家去吃饭、睡觉、卖豆芽菜。
  她仍是平平静静地活着。
  兰哥
  萧 红
  第二年夏天,后园里种了不少的韭菜,是因为祖母喜欢吃韭菜馅的饺子而种的。
  可是当韭菜长起来时,祖母就病重了,而不能吃这韭菜了,家里别的人也没有吃这韭菜的,韭菜就在园子里荒着。
  因为祖母病重,家里非常热闹,来了我的大姑母,又来了我的二姑母。
  二姑母是坐着她自家的小车子来的。那拉车的骡子挂着铃铛,哗哗啷啷地就停在窗前了。
  从那车上第一个就跳下来一个小孩儿,那小孩儿比我高了一点,是二姑母的儿子。
  他的小名叫“小兰”,祖父让我向他叫兰哥。
  别的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不大一会工夫我就把他领到后园里去了。
  告诉他这个是玫瑰树,这个是狗尾草,这个是樱桃树。樱桃树是不结樱桃的,我也告诉了他。
  不知道在这之前他见过我没有,我可并没有见过他。
  我带他到东南角上去看那棵李子树时,还没有走到眼前,他就说:“这树前年就死了。”
  他说了这样的话,是使我很吃惊的。这树死了,他可怎么知道的?心中立刻来了一种忌妒的情感,觉得这花园是属于我的,和属于祖父的,其余的人连晓得也不该晓得才对的。
  我问他:“那么你来过我们家吗?”
  他说他来过。
  这个我更生气了,怎么他来我不晓得呢?
  我又问他:“你什么时候来过的?”
  他说前年来的,他还带给我一个毛猴子。他问着我:“你忘了吗?你抱着那毛猴子就跑,跌倒了你还哭了哩!”
  我无论怎样想,也想不起来了。不过总算他送给我过一个毛猴子,可见对我是很好的,于是我就不生他的气了。
  从此天天就在一块玩儿。
  他比我大三岁,已经八岁了,他说他在学堂里边念了书的,他还带来了几本书,晚上在煤油灯下他还把书拿出来给我看。书上有小人、有剪刀、有房子。因为都是带着图,我一看就连那字似乎也认识了,我说:
  “这念剪刀,这念房子。”
  他说不对:“这念剪,这念房。”
  我拿过来一细看,果然都是一个字,而不是两个字,我是照着图念的,所以错了。
  我也有一盒方字块,这边是图,那边是字,我也拿出来给他看了。
  从此整天地玩。祖母病重与否,我不知道。不过在她临死的前几天就穿上了满身的新衣裳,好像要出门作客似的。说是怕死了来不及穿衣裳。
  因为祖母病重,家里热闹得很,来了很多亲戚。忙忙碌碌不知忙些个什么。有的拿了些白布撕着,撕得一条一块的,撕得非常的响亮,旁边就有人拿着针在缝那白布。还有的把一个小罐,里边装了米,罐口蒙上了红布。还有的在后园门口拢起火来,在铁火勺里边炸着面饼了。问她:“这是什么?”
  “这是打狗饽饽。”
  她说阴间有十八关,过到狗关的时候,狗就上来咬人,用这饽饽一打,狗吃了饽饽就不咬人了。
   似乎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我没有听进去。
  家里边的人越多,我就越寂寞,走到屋里,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一切都不理解。
  祖父也似乎把我忘记了。我从后园里捉了一个特别大的蚂蚱送给他去看,他连看也没有看,就说:
  “真好,真好,上后园去玩儿去吧!”
  新来的兰哥也不陪我时,我就在后园里一个人玩儿。
  
  尾声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
  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地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间的太阳是不是还照着那大向日葵,那黄昏时候的红霞是不是还会一会工夫会变出来一匹马来,一会工夫会变出来一匹狗来,那么变着。
  这一些不能想象了。
  听说有二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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